笑了一阵,齐怀珵左腰痛得实在难忍。他只得停下,缓缓调匀了呼吸。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齐怀珵面部肌肉一阵抽搐,脸上神情又转变为愤怒狰狞。
“居然得以风光大葬!你这通敌卖国的公主也配得上!”
“真蠢!那个质子摄政王真是愚不可及!”
他如今因病卧床无计可施,每日每夜又被疼痛折磨,难以入眠,本就内藏的性子变得着实有些阴晴不定。
骂了几句,齐怀珵依旧愤愤不已,抓起病榻旁的一只药碗,想来是奴仆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他试图用力往门窗便砸去。
也不知是在为阮令宜生气,还是发泄别的什么。
过了良久,一直没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稍许冷静下来的齐怀珵皱了皱眉,疑惑又警惕地朝门边一侧看去。
他瞳孔骤然缩进,鼻孔中重重呼气。
只见门边,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一个人,身长而精干,药碗正好被他接在手里。
齐怀珵咬牙道:“齐、怀、安!”
...
大楚理政殿,阮笳照例与几个得力之臣散朝后议事。
近期的议程中,多了许多关于兵甲军事、别国动态的内容,几位重臣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心领神会,却谁也不多说。
待到一日事务已议定完毕,重臣们依次退去,殿内只剩下康叔虔一人。随后,姜不吝也从殿外进来。
阮笳缓缓啄饮了一口清茶,才开口问道:“赵安那边如何了?”
十年相处,阮笳已经习惯了齐怀安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一切顺利。”姜不吝道。
他话语间不无感叹,却没有多深的怜悯:“年到将老,子嗣近乎断绝,齐咸心情郁闷难消可想而知,又有您昔年相识那位东梁行宫太监,如今已升任内宫副总管的刘良在旁勉力引导,荣华公主归国次日,齐咸便去了皇子陵墓处看诸位已逝的东梁皇子。”
“我们的人自然提前就做好了准备,齐咸果然发觉了当年那座墓不对劲,当即下令挖坟开馆。”
“很快,他便发现了里头根本没有尸体,确定当年的齐怀安乃是假死。”
一旁康叔虔忍不住咋舌了两声,说道:“他倒是动作果决,说掘坟便掘了。”
阮笳冷笑了一声,手腕轻摇杯中茶水,不置可否。
姜不吝继续道:“齐咸这人,倒也真多疑,他一路查到赵大将军在陇山城之后,却并未立刻前去相认,反倒令人将陇山周边各乡里的百姓都走访探查了一遍,尤其问了您与赵将军的关系。”
“索性,我们提前叮嘱过,那地百姓也都念着您当年的恩情,一个个答得毫无破绽——既不否定您与赵将军相识,也不过分夸耀大将军单纯无辜,齐咸果然疑虑大消。”
姜不吝道,“此后齐咸又佯装偶遇,多番试探,一月前他与赵大将军相认,将大将军带回东梁都城,此后还设了三次局,意图试探大将军底细...”
康叔虔折扇跟着轻摇三下,插口道:“这‘多疑’二字还真没冤了他,看来东梁诸臣活到如今着实不易。”
“确实如此,东梁官场诸多不易,我在宜阳时也常听闻。”姜不吝感叹道。
手抚胡须,他脸色又转严肃,继续向阮笳禀报道:“现下赵大将军已恢复了曾经东梁六皇子齐怀安的身份,齐咸几次试探无果,逐渐也放下心来,越发信任他。”
“而齐怀珵近日身体每况愈下,以我方人手在东梁官场、权贵中活动得来的消息,不论是真要换下任天子还是临时顶用,齐咸已然起了另立的心思。”
姜不吝话音方落,理政殿中茶炉茶水恰好滚出一个圆润的珠泡,泡沫炸开发出一声脆响。
阮笳将手中茶碗放在一侧桌角,桌案上往日堆成山般的奏折被临时清到一旁矮柜上,此刻桌面上正摊开一张图画。
——九州堪舆图。
阮笳缓步走到桌前,忽然他用笔沾三分茶水,落笔尖段正点图中一处。
柔软的毛笔被他使得力道苍劲,只听阮笳说道:“时机已到。”
康叔虔和姜不吝不必探身去看,三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互相皆知,那笔尖所在应是东梁国都。
...
这一日三人的密谈,再无旁人知晓。
密谈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似那一日黄昏入夜,只是恍惚间一场梦境。
东梁国中,六皇子齐怀安自归国以来,对父皇齐咸言听计从、孝顺侍奉,对卧病的兄长齐怀珵更是恭敬有加。
尤其是齐咸每每以国事、家事问之,齐怀安虽然应答还有稚嫩之处,要紧处却总能点在他的心坎之上。比之过于高傲自主的齐怀珵,齐咸对这个从前半点看不上的六子,如今可谓是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