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人语气里带上了明显促狭的笑意。
照旧不等阮笳有所表示,他回头朝身后端着早膳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些年轻的小太监们一个个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当即就快步上前, 要将手里端着的餐盘往地上一扔。
这是这群踩高捧低的奴仆们惯用的伎俩。
这样将膳食如同狗食一般随意扔在门口地上, 以当今风尚, 便是一个健全的正常人也难以忍下羞辱弯腰去拿。
更何况, 他们明知阮笳双腿残疾严重, 殿内又无人照顾,阮笳要想吃到这口饭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自己爬着出来。如果阮笳不堪忍受这份羞辱,就只好自行饿着了,唤人帮忙必然是一个也唤不到的。
这群奴仆们眼瞧着东梁皇帝不喜阮笳,此处行宫无人管束,原来的阮笳本身又是个怯弱的性子,隔三差五便会这样故意欺辱阮笳一番取乐。
今日便恰巧是他们“兴致”来了的日子。
走在首位的小太监手里餐盘眼看就要触地,嘴里已经忍不住和身后同伴低声嬉笑。
他操着一副幼鸭样的嗓子,打趣着待会要抢个最好的位置,仔细观看这大楚九殿下是怎么从门里爬出来吃饭的。领着他们的中年太监装模作样斥责了两句,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就在几人说笑间,忽然一声嘎吱响动打断了他们的话音。
面前的殿门毫无预兆洞开,一个纤瘦的人影缓缓出现在门后。
小太监下意识抬头瞧去,正对上了一双鎏金样的眸子,那眸子冷冷地瞧着他,里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妖...妖异!”猝不及防,小太监连滚带爬跌了出去,连带着手里的餐盘也打翻了,碗盘碰撞发出叮啷声响。
一旁中年太监听到他说出这话,慌忙斥道:“满口胡说些什么!”
再抬头去看门后人。此时春光正好,鸟鸣声声,刚长成的少年端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之中,肤色苍白脸带病气,春光勾勒其周身,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衫反倒显得格外超逸风流。少年腿上还盖着一张薄毯,似是体弱不胜庭风。
这人正是大楚九殿下,阮笳。
这群奴仆们来不及想阮笳是怎么从床榻到门口的,就见阮笳扫了一眼其余餐盘,张口说道:“端进来吧。”
阮笳声音带着一种久不开口说话的哑意,夹在少年清脆的声调里,倒显出了几分威严。
他如此泰然,这些太监们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等回过神来,餐盘已经被他们如令悉数端进了殿内,阮笳坐在桌前欣然用膳。
这些太监们虽是有意刁难,但餐盘中毕竟是东梁宫廷膳食,倒也算美味精致。
阮笳吃得心满意足,放下筷子时态度柔和了许多,眸光一转脸带微笑看向中年太监。
“刘内监陪我去消消食吧。”
刘内监,大名刘良,嘴角抽了抽。此时他已回过了神来,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样子,假笑着看阮笳,嘴里道:“九殿下身子不好,现下初春风大,还是莫要出门得好。”
说着,便招呼其他小太监要离开。方才莫名在阮笳面前输了一头,他心里不快,怎么也不可能再听阮笳的命令。
然而转身还未走两步,刘内监便听阮笳道:“你倒是没什么脑子。”
“质子虽令人不喜,但一个在别国人面前给自己丢了脸的奴仆,刘内监以为东梁皇帝会如何处置?”
阮笳语气淡淡,刘内监原本气哄哄往外走的步子猛然顿住。
刘内监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在过去三年间,他并不觉得以阮笳这种怯弱的性子,会有胆子去陛下那边告状。
但现在...刘内监回身看去,阮笳那双金瞳正浅笑着看他。以往看到这双眼睛,主人总是垂头遮遮掩掩,又或视线游走不定,因而刘内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但此时,这双眼直直看过来,晨光下更是灵动流转,令他忍不住心下就打了个突。
果然是妖异之相,刘内监暗暗骇道,脚下已调转了步子。
...
初春乍暖,许多花苞还未展开,东梁行宫御花园中仍是绿意占了头魁。
刘内监一脸憋屈地推着阮笳穿行在花园中,这已是绕着行宫的第三圈,木质轮椅推起来颇为费力,阮笳虽是少年骨骼纤瘦,但刘内监还是手酸脚酸得难受。
刘内监时不时含糊叹气两声,仿佛在暗示催促什么。阮笳端坐轮椅之中,却是毫无所觉。
金眸扫过身侧的一棵花苞半展的垂枝碧桃,一簇簇浅粉娇俏,阮笳神态自然像在赏花,视线却穿过层层枝叶落在了不远处月洞门。
所谓东梁行宫,也是东梁旧宫。现任东梁皇帝齐咸之父时搬迁废止,此后再无皇帝妃嫔来居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