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劼再抬眼对上容宁的脸, 见着黯淡墓地间微弱的灯光下, 被烘托着如同嫦娥再世的容宁, 又是一阵恍惚。在宫女替容宁打扮好的那会儿, 他恍惚过一瞬。
他此时此刻认为自己很庸俗。
庸俗到见着容宁穿衣裙就内心摇曳, 下一刻想见她穿嫁衣, 再下一刻想见她穿皇后朝服, 再下一刻想她愤愤不平和繁杂礼服斗争的模样。
庸俗一如天下百姓苍生。
容宁果然憋不住,不习惯。
她拉扯着衣裙:“太宽松了, 感觉衣服像是飘在身上。”能感受到风从任何一个刁钻角度钻进来。大晚上瘆得慌。
她抬了抬脚:“走动起来也不方便。踩门槛算好,走台阶简直像是在和裙摆斗智斗勇。”
再晃晃脑袋,容宁感受着脑袋上的珠串颤动:“头上这些也是麻烦, 重。”
摇头晃脑,明艳俏皮, 令人心动。
秦少劼很喜欢容宁这样子。不是说喜欢容宁穿女子漂亮的衣裙,而是喜欢容宁这副敢说喜敢说厌,自由自在的模样。她该长空啸天,不羁如风。
哪怕只是极为偶尔,极为偶尔如现在这般,将羽翅任他轻抚。
他扬起唇角:“嗯。给兄长倒酒吧。”
容宁后觉后觉发现,秦少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直接称呼容轩为兄长了。她内心轻微啧了一声,假装自己没发现,转身去给兄长墓前摆吃的倒酒。
永安园里不能出现纸钱,帝王当然不可能带头去让人准备这个,太过显眼。
他们只是在容轩面前摆满了东西,再安置上酒杯。
容宁将酒满上,没说什么废话,对着墓碑一饮而尽。随后,她将给兄长倒的酒洒在他墓碑前。
将军墓当然不是小土堆。上面用石头覆盖,防止风雪轻易将墓穴弄坏。墓碑上刻有墓志铭。字字泣血,句句带泪。曾经大乾风头最盛的少将军,如同话本里的断页篇章,一生戛然而止。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如果再给容轩一点时间,这大乾会不会又有一个新的姿态。当年他兄长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想要镇守好边塞,想要一点点让边塞百姓富裕起来,想要适当军改。
只是戛然而止。
容宁每回碰到这种时候,总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赌一场几乎像做梦一样的局,去想当年引领自己朝前的家伙,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她舔了舔唇。
唇上带着刚才一饮而尽的酒味。
最后,她选择对着墓碑行了跪拜礼。大乾不兴跪拜,但她的兄长值得。不论他是否还活着,他都值得。
三个响头之后,容宁起身拿起铁锹:“事不宜迟,趁着守夜人还没回来赶紧的。到时候还要铲些土盖上,免得被发现。”
被发现,她腿都被她娘打断。
秦少劼在旁见容宁这般,配合鞠躬三回,也算是给足少将军面子。
他深深应下:“好。”
卑微的全盛没想自己有生之年,还会过来干这种粗活。但体弱的陛下都干了,他也不能在边上看着办,自是加入进来。
容宁把石头撬开,用出人意料让人惶恐的力气一块块叠到旁边。随后便是奋力挖土。她的月白裙很快被泥土弄脏。本来是微寒的夜晚,她的额头却不住在落汗。汗水好像泪水一样,一点点渗入泥土里,替代了她这些年的无声祭拜。
一个时辰过去,旁边泥土堆积,此处自然中空。
昂贵的棺材很快露了出来。再过了半个时辰,容宁咬着牙,没有丝毫犹豫撬开了棺材,借着秦少劼递过来的火折子光亮往里窥探。
此时的她罕见双臂发软。细软的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头。
七年已过,棺材内该是一副被贵重物件堆积的白骨。再不济也是有头有身,衣袍空洞。容宁手发颤,顺着光亮看向棺材深处。
只见本该放有躯体的棺材里,四角为石,中心为衣冠和首饰。由于棺材木头极佳,里面不管是衣物还是首饰都没有半点腐败痕迹,甚至颜色还鲜亮。
但没有一根白骨。
只能叫衣冠冢。
秦少劼替容宁扶住棺材上方,更是眼尖,手点在了棺材打开的侧边:“这棺材似乎被打开过一次。钉子新旧不一样。扎进去的痕也不是一次扎的。”
棺材要敲七根钉子,代表着北斗七星。其中最后一根钉子不会全部敲进去。也就是说,一旦开棺,棺材或者钉子很容易有损坏。
容宁跟着看向钉子:“……有人比我们更早猜到。”
话落,容宁把棺材板盖上。她用铁锹背面,把几个钉子重新敲回去,不想管这些有没有损坏了。她很是平静,快速将刚才铲出来的土重新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