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活,越不明白她的忍辱负重到底换来了什么。
是父亲的轻视,是母亲的冷遇,还是丈夫的苛待?
所有的光辉与荣耀尽让他们享了,她得到了什么呢?
陆卿婵凝视着花厅里的众人,只觉得他们的面孔像是一张张画皮,是深黑色的,大张着的嘴血红,里面是惨白的獠牙。
唯有身侧的陆霄是真实的,他紧张地望向她,似乎在大声地说着什么。
但陆卿婵什么也没有听见。
昏过去的刹那,她没有任何感触,安静得就像睡过去了一样。
“快让府医过来!”陆霄紧紧地抱住陆卿婵,额前满是冷汗,“姐姐!醒醒,醒醒!”
气血攻心,她大病未愈,本不该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
可为了他,陆卿婵还是过来了。
候在外间的护院和侍从连声应是,去请府医过来。
陆霄取出袖里的药丸,这是王医正留给他的,怕陆卿婵又起高烧昏厥,他手指颤抖地喂陆卿婵服下,而后掐向她的人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里衣就被冷汗浸湿。
杨氏和赵崇亦快步围了上来,杨氏常常称病,也被陆卿婵的突然昏厥骇住,她眼中含泪,凄厉地唤道:“卿婵,卿婵!”
赵崇面无血色,他呢喃地说道:“醒醒,卿婵,快醒醒,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府医过来时一探陆卿婵的鼻息,险些腿弯一软,也要跟着昏厥过去。
陆霄脑中嗡嗡的,他向着陆玉怒言:“瞧瞧,这就是你养的酒瓮饭囊!”
陆玉瘫软在圆椅上,本就苍老的面容像是又年迈了无数倍,他抖着手说道:“畜……畜生!”
陆霄抱起陆卿婵,一脚踏在方才那根手杖上,将那上好的黄杨木踩成两截。
“咔嚓”一声脆响,与他昨日踏在赵崇胸口的声响颇为相类。
陆霄没有理会花厅中的狼藉,抱着陆卿婵就上了马车,他急声说道:“快些,再快些!去永兴坊王医正的府邸!”
烈马疾驰,车夫用力地挥鞭。
离永兴坊越来越近,陆霄却禁不住地开始想,若是没有他,姐姐会不会本不用活得这般苦!
她不必离开母亲去河东,不必被迫嫁予赵崇,不必为他操心付出……
陆霄没想到的是他到的时候,柳乂竟也在王医正的府邸里。
他容颜俊美,腰佩长剑,唇角噙着少许笑意,隐约在说着些什么:“等她住过来了……帮着调理身子……她怕苦的……”
陆霄无暇分辨,他向王医正哑声说道:“医正,晚辈又来叨扰您了。”
“求您,救救我姐姐吧!”他说着便要跪下去。
柳乂的神色倏然转变,他直接从陆霄的怀里接过陆卿婵,冷声问道:“怎么了?”
陆卿婵的身躯柔软,连吐息声都细若游丝。
陆霄声音嘶哑: “姐姐……姐姐今日情绪起伏太大,方才说着话,突然便昏了过去!”
柳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斥责地说道:“你是从没照看过病人吗?”
陆霄面露愧色,额前的汗水如豆般大。
柳乂径直抱着陆卿婵走向里间,与他阴沉脸色相对的,是他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房。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都觉得不足的人!
只是离开他三年,便被人作践成了这个样子。
第二十七章
水面宽广, 仿佛没有边际。
天色已经快要昏黑,暮色苍茫,金乌西坠, 隐约泛着深紫的瑰丽光泽。
漫池的藕花亭亭净植, 美不胜收。
夏风拂过面庞, 掠过衣袖,既清凉又宜人,也撩起了陆卿婵的心思。
少女春情, 本就是如风一般烂漫的。
陆卿婵心房怦怦直跳,却故作轻松快活地说道:“容与你瞧,这景色是不是和那首词里写的一样?”
柳乂垂着眸子拨水, 漫不经心地说道:“哪一首?”
他俊美清举,神姿高彻, 就是为人有些冷淡,让人不敢太过亲近,尤其是长大以后, 越发持重漠然起来。
都怪此刻的暮色太旖旎, 将柳乂的神情也照得和柔。
连见惯了他俊美模样的陆卿婵,也觉得有些晃眼。
她本想说是周美成的苏幕遮, 可话到了嘴边, 说出来的却是那首响遍河东内外的南朝旧词。
柳乂那般敏锐,定然能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陆卿婵站在船舷上, 手臂张开, 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小舟。
衣袖被风拢起,像是羽翼般铺展开来。
低声唱完以后, 她转过身。
陆卿婵期待地看见柳乂启唇,只是还没听清他说什么, 她的身躯便坠入了水里。
肺腑里浸满冷水,痛苦绵长又清晰。
*
陆卿婵大喘着气从梦魇里苏醒,她的里衣被冷汗沁得透湿,整个人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