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出太医署时,陆卿婵陡地想起她还穿着柳乂的鹤氅,她试图解开缨带,但手指笨拙,摆弄了许久还未成功。
“我来吧。”他忽然说道。
柳乂将陆卿婵从嬷嬷怀里接了过来,他手指熟稔地挑起细带,将鹤氅脱了下来。
乍然的冷意让她轻颤了一下,身躯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怀里瑟缩。
柳乂没有理会长公主和那满脸愕然的嬷嬷,他一手撑伞,一手搂抱着陆卿婵,直接将她抱进了车驾之中。
其实陆卿婵已经能下地走路,但柳乂根本不听她的争辩。
他低声说道:“早些回去。”
柳乂的声音依然是淡漠的,但那双眸子里盛满了她不敢看去的情绪。
陆卿婵怕她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打开瓶子,将藏在心底三年多的话语全部告诉他。
十五六岁时,她就明白她不是柳乂的良配。
如今已为人/妻,便更无可能了。
陆卿婵裹上车驾里放着的毯子,低着头说道:“多谢使君。”
她的语气和柔,心底却禁不住地泛起阵阵酸涩之意,说不清是因何而起,但强烈的情绪就像被打翻的五味瓶,猛地炸裂开来。
柳乂静默地看着她,眼眸清澈,深处却凝着晦涩的暗火。
直到马车开始行驶,陆卿婵的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侯府时雨已经小了许多,赵崇满脸憔悴,他站在影壁前撑着伞等她,一身青衣落拓,见她下马车,快步走向前:“你可算回来了,卿婵。”
“无事了。”陆卿婵摆了摆手,“公主会摆平段明朔的。”
“今日的事真是多亏有你。”赵崇难得在她跟前好言好语,“我那时气昏了头,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他就像个没主见的少年人,亲热地说道:“我令人将那两盆千瓣莲都送去你的院落里了,这莲花娇贵,还是放在你这里更妥当。”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陆卿婵听得想笑,却没有多言。
两人撑着伞一道走回院落,刚一进门,她便瞧见了檐下摆着的两盆莲花。
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水红色的飘带被取下后,陆卿婵才有心神去看,真是和诗文里说得一样。
千瓣莲是很好很珍贵的莲花,即便是她也有些微动容。
但不知怎地,陆卿婵突然想起那日坏掉的车轴,虽然张叔再三确认,车轴是意外损坏的,她却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明知踏进了猎人的陷阱范围,又找不出破绽。
陆卿婵揉了揉额侧的穴位,缓慢地走进净房,水汽氤氲,她凝视着小腿上的指痕,脸颊“腾”地通红起来。
这痕印也太昭然了。
擦净身子以后,她红着脸给自己上药,抹了半晌才发觉这是柳乂给她的那支。
木匣的底部刻着的正是“柳”字。
陆卿婵的思绪又乱又杂,趁着双膝受伤的由头,她好好地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时方才缓慢地起身。
但她还没休整多久,便有信笺呈了上来。
是宋国公夫人送来的。
陆卿婵有些讶然,崔五郎才拒了赵都师的婚,她突然来信做什么?
她执着裁刀,将信笺轻轻地打开。
瞧着竟像是宋国公夫人亲笔,还附有世子夫人郑遥知的笔迹,诚邀陆卿婵和小赵姑娘再度前往公府一叙。
她满头雾水地看信,瞥见“公主”的词句时,方才恍然大悟!
第十九章
陆卿婵传女使进来,急忙询问道:“公主是怎样摆平段明朔的事的?”
“夫人您别急,昨夜公主就传令段节使入宫了。”侍女笑说道,“似是仔细敲打了一番,现今都传开了,连那位常常弹劾公主的言官都说公主宅心仁厚。”
这样也好。
陆卿婵一听便知这是两人在做戏,但她却更放心了。
段明朔那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王姨娘虽然姿容貌美,也没有貌美到能让段明朔和长公主对着干的程度。
“还有什么吗?”陆卿婵轻声问道。
她拨弄着垂落的发丝,未着脂粉和正装,神情疏懒又放松,竟难得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姿态。
“还有就是夸耀夫人的。”侍女掩唇笑道,“说您是女君子,贤良淑德,深明大义,连长公主都被您引得不再跋扈。”
陆卿婵轻笑一声:“什么女君子?”
“女子就女子,君子就君子。”她慢声说道,“这称谓多奇怪呀,‘君子终日乾乾’,君子是道的化身,本就不分男女贵贱。”
侍女睁大了眼睛,说道:“夫人懂的真多。”
于女子而言,德行才为重,才学反倒是轻的。
北地高门多染胡俗,没这些讲究。
那时陆卿婵顽劣贪玩,柳乂常常会逼着她背书习字,就差代替先生打她手板了,她现今能将典籍背得烂熟,都是柳乂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