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去年冬洛阳被围城时的事,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寒。
好在现今长公主与柳乂已经联手,若是此时两方还要对抗,不知道会发生多少的祸事。
陆卿婵垂着眸子,细细地翻看过每一份文书。
府邸里的军士常常会将具体的事讲予她听,他们中有些人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老将,安冉等人更是早已跟着父亲奔赴沙场多年。
于是上午他们时常一道看文书,陪陆卿婵分析时事。
而到了下午时,则由陆卿婵给他们讲习文章、书册。
偶尔杨氏的表兄们会来看她,偶尔她也会在更换着装后,在军士们的陪同下外出。
弘农是座历史悠久的大城池,陆卿婵废了些功夫,才将这城勉强地转过一遍。
时光匆匆流逝,柳乂再次过来的时候已然是中秋。
蟾光月满,清辉万里。
陆卿婵披着大氅,正在庭院里与众人一道吃月饼,侍从忽然说使君过来了。
府邸里的宴席已经到了尾声,她都生出些困倦之意了,没想到柳乂竟在这时回来了。
他的容颜俊美,在如水的月色下那双丹凤眼更显清澈。
“刚巧到了这边。”柳乂轻声解释道,“中秋快乐,阿婵。”
陆卿婵并不信他的话语,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柔美的笑靥:“郎君要吃月饼吗?”
她执起一块月饼递给柳乂,见他神情微怔,她便直接将月饼喂到了他的唇边。
莹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话音越发蛊惑:“郎君不喜欢吃吗?”
柳乂修长的手指按在椅背上,手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礼仪融入了他的骨血中,恪守礼仪对他而言来说几乎是一种本能,此刻他方才能维持着面上的沉静,没有分毫的失态。
陆卿婵这作恶的坏姑娘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然优哉游哉地喝着果酒。
直到安冉提起医官的话,催促陆卿婵早些睡觉,她才终于想起要回房。
一进居室,柳乂便将她抱进了净房里。
“满身的酒气。”他压低声说道,“怎么越来越爱喝酒了?”
陆卿婵的腿落在他的腰间,小腿仍在不知死活地晃着。
她的声音柔软:“我酒量又不坏,何况只是果酒。”
“那也不能喝太多。”柳乂严苛地说道,“会伤脾胃,你难道还想过上每日只能吃白粥的生活吗?”
陆卿婵说不过他,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他。
“我都喂你吃月饼,唤你郎君了。”她带着委屈地说道,“你还只记得我喝了太多的果酒吗?”
柳乂眸色晦暗,声音也有些低哑:“原来在那时就喝得要醉过去了。”
陆卿婵反驳道:“我没有喝醉。”
她的衣衫从肩头滑落,坠到浴池中,令那花瓣荡开,漾起芬芳的涟漪来。
“喝醉的人从不会说自己醉了。”柳乂捏了捏她的脸颊,“阿婵是小醉鬼。”
陆卿婵快要恼了:“我就是没有喝醉。”
她作势也要捏柳乂的脸,纤细的手臂抬起,那白皙的雪肤被清水濡湿,当真是如若凝脂,柔软的曲线更是如若画师笔下精妙的墨痕。
柳乂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她的眸子里。
她自在从容,在他跟前就是像个骄纵任性的小孩子。
阿婵是快乐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的郁气在看见她笑颜的时候,都应当消弭。
长公主妥协又如何?不妥协又如何?他总归是有法子保护好他的姑娘的。
但陆卿婵的确是醉了。
她靠在柳乂的肩头,还没有沐浴完就要昏昏地睡去,他不得不帮她洗净身上的浮沫,然后用厚毯将她裹着抱回到帷帐里。
心中生不出半分的旖旎,有的只是一种快要满溢的顺意。
帷帐摇曳,月华穿过窗棂,使内间的景致变得朦胧。
柳乂静静地看了陆卿婵的睡颜许久,等到侍从为难地过来唤他,方才起身。
从明日开始,便是彻底的杀伐与乱战。
陆卿婵在京兆的那些年里,他每日面对的也是这样的生活。
军务繁忙,戎马倥偬。
他没时间去安眠,也无法去安眠。
用大量的事务将昼夜都给填满,便不会想起她,便不会感到痛苦。
直到现今议事到夜深时,柳乂还会偶尔须要分辨这是在何时,他的阿婵在何处。
少年时他初涉沙场,为的并非建功立业、显赫声名,而只是保卫家国,捍卫这方土地,守护他放在心底的骄纵姑娘。
只可惜他明晓这份情太迟。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没有来迟。
“做个好梦,阿婵。”柳乂握住陆卿婵的手,最后俯身亲吻了下她的眼,终于站起身离开。
他走后内间只余下了流溢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