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表现得城府深沉些,可此刻若不是广袖遮掩,连颤抖的手臂都会暴露在柳乂的面前。
“我自是愿意的,容与。”晋王连声说道,“只是这事你跟卿婵说了吗?”
“先前便说了。”柳乂微微颔首,“她很喜欢郡主。”
他的面容俊美,举手投足都带着昭然的清贵之气,但一提起陆卿婵,他的语调便会变得和柔起来。
“若是殿下愿意的话,就早些定下吧。”柳乂轻声说道,“不过在下此去京兆多日,还请殿下多帮着照看一二。”
晋王喉结滚动,如同被一个巨大的冠冕砸到,脑中快要晕眩起来。
他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哪怕真将皇位推到他的跟前,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致,反倒会觉得要因之受累。
他是个病人,还是个丧失了挚爱的病人。
如今又多活了这么些年,不过是勉强撑着罢了。
唯一让他能牵挂的便是这仅有的小女儿,他百般疼爱她,但嘉宁郡主总和他有些不亲近,她不理解他的苦心,也不明白他的期许。
可即便如此,晋王还是拼尽一切地向为她铺路。
但这多难。
太后那样爱重长公主,费了十余年的功夫,还是没有将她推上去。
可有了柳乂就不一样了,他是河东最高掌权者,又是这家国的重塑者,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现今他的声威要远远高于皇室。
然而这样的人,竟愿意为了爱人主动抛出橄榄枝。
晋王颤抖着站起身,握住柳乂的手,声音也是颤抖的:“容与你放心,哪怕我自己都不在了,我也不会叫卿婵再受半分委屈的。”
柳乂轻笑了一声:“殿下说什么话呢。”
他的语气平和,心中却是放松了下来。
比起纯粹的利益交换,还是带着感情的交涉要更为稳固。
他必须将所有的事都考虑得周全妥帖,才能保证陆卿婵的平安喜乐。
其实只看嘉宁郡主对陆卿婵的黏人态势,柳乂就已经完全不必忧心了。
他的姑娘的确不该囿于内闱。
她天生适合处理朝政,也天生适合这个天下。
*
柳乂走后的次日,陆卿婵便进了晋王府。
晋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给她加了一个晋王长史的职衔。
这等职衔太高,虽然于她而言是虚职,却也实在太重。
晋王倒是很高兴,还遣了专人给陆卿婵写任职的文书,那手漂亮的楷体字让陆卿婵很是惊心,能写出这样好字的人,她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她没由来地想起长公主,当初让她做公主少师的时候,长公主也在这些琐事上很下了功夫。
果然还是一家人。
陆卿婵心里紧张,欲推拒而不能,后来晋王说柳乂先前已经应过,她才放松了下来。
反正不担实职,其实再高的职位也没什么。
如今柳乂不在,柳宁又有意让她接班,陆卿婵就开始费更多功夫在府里和军营的事务上。
自为嘉宁郡主开始讲学后,她便更少去官署了。
柳乂总觉得外边不安生,总希望她从早到晚都待在府邸里。
不过现在的晋阳城也确实不缺人了,大批的外来者涌入,年轻的官吏也渐渐长成。
陆卿婵至多会在紧要的时候去看看,偶尔见见王府尹与张逢。
某日下午她又去官署,刚巧遇见了得空的张逢。
知她有了晋王长史的职衔,张逢久久地顿住了,须臾才笑着说道:“哪有什么不敢当的?再高能高得过公主少师吗?”
“也是啊……”陆卿婵睁大了眼睛,她也笑了出来,“不过我这公主少师做得实在荒唐,都没在公主身边待几日。”
张逢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卿婵,公主如今危机。”
距离柳乂离开河东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陆卿婵也听闻京兆的事态加剧了。
回纥如今霸着京兆,却不想直接开打,反倒是想通过和谈讨些好处。
若是旁人坐镇也就算了,这回过去坐镇的可是柳乂。
他刚过去时,回纥人就想拿太后来威胁他,然后他却说那便算作太后殉国,以后史官撰写典籍时也好多些溢美。
柳乂连太后都不顾忌,更别说是长公主。
陆卿婵捧着杯盏,缓缓地饮着:“府尹,公主有消息了吗?”
尽管是盛夏,但官署中的窗子并没有敞着,茶水也依然是滚烫的。
自从柳乂之前来过后,张逢便也记住了这些偏好。
张逢笑容略带滞塞地说道:“早就没了音讯,我也是看文书才知道的。”
他这几日大抵也是焦灼得厉害,唇都干裂而开。
陆卿婵替他沏好茶水,将杯盏推到他面前:“您也多饮些茶水吧,夏日里最容易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