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听着颇有几分道理,但逻辑却是完全对不上的。
“既是你着意要他们和离,”柳乂冷声说道,“为何又要将她绑架带走?”
如果不是王氏将陆卿婵关在马车上带走,她也就不会在逃难途中被弃,不会落到河阳军的手里,更不会险些身死。
王氏的手心不住地冒冷汗,言语却还算镇定。
“那时洛阳快被叛军包围,”她艰涩地说道,“我也是担心卿婵一个人过不下去,方才想着带她走。”
“是吗?”柳乂缓声说道,“但你府邸里的仆妇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仆妇?他们当初出洛阳的时候走得急,又遇到了叛军,连护院和府医都丢得七七八八,更别提婆子仆妇了。
现今府邸里的这些人都是新采买的,连他们家里的旧事都全然不清楚。
当柳乂令那婆子进来的时候,王氏瞳孔紧缩,背后霎时被冷汗浸透。
那婆子老实巴交的,下手却是最狠的。
当年老定远侯也是有些侍妾和庶子的,但在这婆子的襄助下,终是给她们全都处理得七七八八,愣生生让赵崇成了老定远侯唯一的儿子。
老定远侯死去多年,王氏也有些年头没有做过这等晦涩事。
但在那日准备将陆卿婵带出洛阳杀掉的时候,王氏瞬时便想起了这个婆子。
药是她经手的,绑架陆卿婵的也是她。
她不仅知道这一件事,还知道王氏做过的所有恶事。
王氏的神色瞬时便乱了,这婆子怎么还活着?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初赵崇是不愿将人全都弃了的,是王氏当机立断不带一人走,她除却想要保住食粮,更深的目的就是将这些清楚旧事的老人全都弄死。
唯有这群人死得差不多了,她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从此她只会是尊贵的定远侯府老夫人,再无人知晓她曾经做过的腌臜事。
王氏牙关颤抖,那婆子拘谨地站着,向上首的官吏们行过礼后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见过大人们,小人在赵家服侍多年,是老夫人亲近的心腹……”
“老夫人给我的药是最寻常的蒙汗药。”婆子继续说道,“但是夫人体弱,仅用了一些便昏过去了。”
她一板一眼地说着,言辞也越来越流畅。
王氏心里愈加恐慌,几乎是想要拍案而起,掩住那婆子的嘴。
“因公主宠信夫人,”婆子继续说道,“老夫人特地交代小人,要等出洛阳后再将夫人杀掉,再焚毁尸身,以免夜长梦多。”
厅堂里一片哗然,饶是赵崇也愣怔在了原处。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母亲,怎么也没想到王氏当初竟是如此打算的!
“住口,你住口!”王氏牙齿颤抖,声音也冷厉了起来,“休要再血口喷人了!”
她呵斥道:“你是受了谁的贿,方才这样污蔑老身的?”
王氏的面容扭曲,恼怒地要绕过桌案,走向那婆子。
可候在一旁的侍卫竟直接亮了刀刃,低声说道:“老夫人,您先冷静些。”
王氏怎么冷静得下来?
然而刀刃就架在面前,她再心虚再害怕,也只能忍下来。
那婆子的语言越来越清晰,等到说完以后她才将目光看向王氏。
“夫人,多年来老奴待您忠心耿耿。”她哽咽地说道,“但您又是怎样待老奴的?您不知道吧,在被您丢弃后,老奴险些被人扔进锅里分食……”
婆子撩起衣袖,那如树皮般粗粝的皮肤上覆着斑驳的烧痕,当真是像被滚烫的沸水所浇过。
只是露出衣袖的部分便足以叫人胆寒。
祸乱刚起的时候,有些地方便出现了人相食的情景。
段明朔发兵在寒冬,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冬日里哪怕是分毫的天气变动,都会带来极大的灾难,更别说是一场波及半个帝国的战乱。
厅堂中抽气声此起彼伏,赵崇也有些震悚。
母亲的心怎会如此狠厉?她就真的那般恨陆卿婵吗?
陆卿婵做了定远侯府三年主母,大事小事亲力亲为,然而在母亲的心中,陆卿婵始终都不过是个可以值得利用的物什罢了。
这老仆也是,跟在母亲身边经年,可母亲说弃就弃了。
赵崇心底发寒,母亲素来不在乎旁人,那对他这个亲子呢?
如果他不是男子,不是王氏的亲儿子,她还会对他这样好吗?
她是最睚眦必报的,指不定在心中也早早就记恨上他了,只是因为现今还要依仗儿子,方才不敢如何。
赵崇心里沉重,却见王氏突然疯癫了起来:“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就像个疯婆子,完全没有侯府老夫人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