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这样不成。”侍从意欲拉住晋王,“下官方才已经令人通传,姑娘很快就过来了!”
晋王怒不可遏,淡然的面容亦是微微扭曲。
他厉声斥责道:“现在这关头你还要跟孤讲什么男女大防不成?”
这是昭然的信口雌黄。
侍从满头是汗地应道:“殿下,在下不是那个意思!眼下二爷出事,我们比您更急!”
“但您这样贸然寻来姑娘,也是不成的。”侍从也极是无奈,“姑娘体弱,经不起这样的大起大落,若是平常的话,这些事都应是压下来的。”
晋王却仍是冷着脸:“她迟早要做这府邸的主事人的。”
他继续说道:“你们这就是担忧太甚……”
晋王本还想说更多,但抬眼就瞧见了快步走来的陆卿婵。
她的神色匆匆,唇紧抿着,面颊苍白如雪,唯有眸子黑若点漆。
陆卿婵很轻声地问道:“是不是叔父出事了?”
她的身形就宛若细柳,那截白皙的皓腕更是如同花枝,透着几分脆弱。
可陆卿婵的神情无疑是坚定的。
那模样与柳宁的先妻卢氏,甚至都差不了多少。
有些人就是这般,即便曾经深深地陷在污泥里,也依然灼灼得让人移不开眼。
晋王看向她,郑重地说道:“是。”
那是一个很简短的字,但却让陆卿婵的心跳霎时便怦然了起来。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问道:“现下情况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的语气多沉稳,连尾音都没有丝毫的颤抖。
陆卿婵觉得她的心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她不是在与晋王交谈,而是听着自己和她交谈。
她的心底在叫嚣着恐惧,在渴望着依靠与帮助。
但她的唇吐出的却是冷静至极的话语。
在陆卿婵自己都未能习惯的时候,她已经养成了先处理事情的理智惯性。
情感被压抑,被剥离。
这样的成长无疑是残忍的,可当年那朵娇嫩的花,也的确长成了参天的乔木。
被保护、庇佑多年的她,如今也可为旁人提供荫蔽了。
陆卿婵连衣都没换,就跟着晋王匆匆离开。
柳宁在回晋阳的途中遇袭,突发急病,如今陷入昏沉,晋王临时将他安置在了东郊的宅邸里。
时局正乱,先前柳乂受伤的事已经引起极大的波澜。
陆卿婵不敢想象,若是柳宁发病的事传开,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柳宁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从前卢氏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
柳乂在少年时便常常跟着兄长做事,刚刚弱冠就继任河东节度使与柳氏家主的位子。
不仅是因为他卓绝出众,也因为兄长柳宁常常患病,急须一位继任者。
陆卿婵攥紧手指,她清醒地与晋王继续商谈。
然而下马车的时候,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雪白的脸颊更是没了血色。
晋王瞳孔紧缩,紧忙让随行的嬷嬷将她抱了下来。
“陆姑娘!”他高声唤道,“你还好吧?”
嬷嬷将陆卿婵额前的冷汗擦净,有些紧张地说道:“姑娘许是染了暑气……”
但陆卿婵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支瓷瓶,然后直接服下一丸药。
她轻声说道:“不碍事的,殿下,卿婵就是有些晕眩。”
而后陆卿婵便松开了嬷嬷的手,她的腕间是五色的长命缕。
细碎的铃铛声悄然响起,就像是琉璃碰撞的声响。
晋王仍是不放心,他是知晓陆卿婵有痼疾的,早就安排了府医跟随,并不像侍从以为的那般莽撞直接。
但此刻看着陆卿婵坚决的神情,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快步走进去见柳宁。
柳宁的身体不好是无法遮掩的事,在他刚刚接任河东节度使的时候,就有人发出质疑。
可这些年来,他虽然多病,手底下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他是用强劲实力来堵住流言的人。
柳宁主政的河东,并不比任何一位节使差,甚至更为繁华壮美。
他和蔼宽善,做事妥帖,又善理军政,深谋远虑。
河东不能没有柳宁,就好比如今混乱的时局里不能没有柳乂。
陆卿婵扑在床边,握住柳宁苍白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哽咽地唤道:“叔父……”
可是柳宁没法回答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内间满是浓重的药气,没有光照入,那药气仿佛是化不开的墨。
柳宁的这条命是用无尽的药物吊着的,从他幼年时,他便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然而那样多的质疑,也没有造成任何改变。
柳宁就是坐上了河东节度使和柳氏家主的位子,是他让晋阳城从寻常城池变成乱世里的方舟,是他让河东从瑰丽的琉璃变成无法移眼、无可替代的帝国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