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门阀世家重权力,更重学问这一虚的权力。
薛氏自诩河东第一名流,标榜自家族学,是向来不允下等人辱没门槛的,可如今柳氏偏要和他反着来。
陆卿婵心想,都说柳乂雷厉风行,若是她面对这样的一群蛀虫、酒袋饭囊,大抵也是控制不住脾气的。
她握住靠椅的扶手,慢慢地站起身。
陆卿婵轻声说道:“不过还是多谢韦大人,这些天真是麻烦您了。”
“不必这样客气,陆少师。”同僚也站起身说道,“我没帮到你什么。”
他为难地说道:“如今的律法待女子太过苛责,最好还是能往上推,但如今时局太乱,京兆还陷落在叛军手里。”
同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陆卿婵感谢地说道:“韦大人能如此有心,卿婵便已十分感激了。”
她的眼眸漆黑,眸里的谢意却是实打实的。
对着同僚陆卿婵尚能保持平和,但她还真不知道,回到府邸后她会不会被一哄便忍不住哭出来。
她不是敏感无助的小女孩了。
她如今已经二十岁,又早早经历了那般多晦涩事,没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
什么冷嘲热讽陆卿婵都不怕,也都不在乎。
她担忧的是那些浓重的爱意,且不说柳宁和曾经照看过她的嬷嬷与侍从。
连陆卿婵的小侍女,在知悉这些事后都愤愤不平,言语间恨不得将赵崇千刀万剐。
他们决计会因为太过在乎她,而做出不理智的事。
更不要说柳乂了。
陆卿婵都有些庆幸,他还还未病愈,还在休养,还不知道这些事。
柳乂若是知道了,只怕会直接杀回晋阳。
想到这里,陆卿婵突然有些想笑。
但从官署里走出来后,她的心绪仍是乱的,她顺道便去了晋阳书院。
这几日学子都在准备每月的考试,书院里处处都是背书、诵经的声音。
陆卿婵很喜欢这样的声音,索性带着文书直接过去处理。
因为她常常过去,还时常去讲学,晋王和山长便给她专门辟了一间暖阁,供她休整。
暖阁建的位置隐蔽,在竹林后方,又临近水池,很是清幽僻静,但又能听见不远处学子的背书声,最适合静心。
今日陆卿婵过去时却发现还有旁人在,是那日山长讲学时跟她同坐的小郎君。
小郎君穿着锦衣,在竹林里随意地转悠。
他心情似乎不是太好,步履匆匆忙忙,又漫无目的,带着些愠怒。
看见陆卿婵时,他愣怔地问道:“姐姐?”
这小郎君生得可爱,带着些雌雄难辨的柔美,偶尔看岔眼,很容易将他认成是姑娘。
陆卿婵也很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同父王……不,哥哥闹了脾气。”小郎君垂着头说道,“就过来这边晃晃。”
她心思乱着,没有注意到他的口误。
陆卿婵本来准备去再看看文书的,瞧见他皱起的小脸突然变了主意。
她笑着说道:“我听说后山的莲花开了,你可曾去看过?”
陆卿婵抱着书卷,笑容清婉,身姿绰约,既温柔又亲和,叫人忍不住跟着她走。
“没有。”小郎君摇了摇头。
他皱起的小脸逐渐舒展,在陆卿婵伸出手时,他细微地颤抖着将手放进她的掌心。
小郎君的手小小的,柔柔软软。
那双丹凤眼也是,水灵灵的,不像长公主那般凌厉,也不像柳乂那般深邃。
就只是含着一汪水,干净到不能再干净。
陆卿婵心神微动,将他的小手握紧,缓声说道:“小孩子也会有烦心事吗?”
“我好像忘了小时在烦恼什么。”她垂眸说道,“只记得背书很烦。”
她的话语很平和,并没有身为年长者的傲慢。
小郎君瓮声瓮气地说道:“很多烦心事,没人听我的话,也没人在乎我的想法。”
他有些丧气,那小模样颇有些可爱。
陆卿婵禁不住笑了一下,她缓声说道:“是那些人不好。”
她话音刚落,后山的林中便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纤细,瘦弱到近乎有些病态。
她的形容狼狈,脸色也煞是苍白。
陆卿婵心中的警铃大作,急忙拉着小郎君向后退去。
书院里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只要她高声呼唤,他们很快就能过来。
“嫂嫂,嫂嫂!”那人却忽然哭着唤道,“是我啊!我是都儿!”
似乎是赵都师。
陆卿婵愣了一瞬,没有想到赵都师会出现在此地,还是这幅模样。
握住陆卿婵手的小郎君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冷静过来,谨慎又戒备地看向赵都师。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带着些难言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