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日后陆卿婵便又回到了官署中,事务繁多,她整日不是在文书,就是在写文书。
她每天回府的时候都已是暮色昏沉,而离府的时候不过日光熹微。
奇异的是,陆卿婵过了许多天这样的生活,反倒比先前更为康健,连医官看过后都有些惊奇。
东边的战事越来越顺遂,接连传来叛军大败的捷报。
可关于柳乂的事却始终隐晦,文书里言说的都是行军司马郑勋的事。
陆卿婵知道养病是急不来的,更何况是这样深重的箭伤。
但渐渐地官府内外还是有了些流言,这些琐碎的猜测是压不住的,就像是在静处悄然流淌的水,既无法堵住,也无法寻到根源。
她只能做到不去聆听,也鲜少在外间停留。
柳乂是河东节度使,也是这乱世洪流里的砥柱。
平日里关于他的小事,都能惹得众人争论许久,更何况是叛军将要被平定的如今。
战斗越是到尾声,困兽的反扑越是凶猛。
现今官军是占了上风,但可能几场小战役下来,叛军便能卷土重来。
毕竟去年冬日洛阳围城的时候,也没人能想到官军竟还真能打回来。
但近来让陆卿婵最心烦的还是赵崇,那日的疯狂过后,他似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没那般偏执。
可他的接连到访,还是让陆卿婵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
她烦躁地回过身,冷声说道:“你还想怎样?”
赵崇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近来又安稳地坐回了主薄的位子,河东的势力素来盘根错节,柳氏掌藩镇军政大权,但也并非是仗势欺人的豪强。
他撩起官袍,快步地跟着她走上台阶。
“卿婵,你慢些!”赵崇急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身着官服,勉强有些往日做礼部侍郎的飘逸模样。
但陆卿婵对赵崇生不出半分好感,只要他一接近她,她就觉得自心底泛起恶心。
他是哪来的胆量,竟还敢凑到她面前来?
“卿婵,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赵崇腆着脸说道,“但是卿婵我对你的这颗心,从未有过改变。”
眼见她要将门甩上,他快步地走了上去:“我就是想来见见你,不会扰了你的事的。”
陆卿婵的眸子是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那双眼如若点漆,泛着冷冷的寒光,几乎像是深黑色的夜潭。
赵崇被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最好自己走。”陆卿婵倚在门边,慢声说道,“若是让我唤来侍卫将主薄赶走,可就不体面了。”
她是做到做到的人,话语里没有恐吓的意味,只有平静与淡然。
陆卿婵冷淡地看向赵崇:“你不会还觉得我现今好脾气地跟你说话,是还爱着你吧?”
她用手里的卷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赵崇的脸。
“啪啪”的声响轻微,却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你不是喜欢捧高踩低、趋炎附势吗?”陆卿婵嘲讽地说道,“今日见了我,为何不跪呢?”
内间的同僚好奇地探出头问道:“怎么了,陆少师?”
她轻声应道:“没什么,就是有只狗窜到了廊道里。”
赵崇这时才知道里面竟还有人,他怔怔地站在原处,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陆卿婵尽数踩在了泥土里。
她不将他当丈夫,不将他当同僚。
甚至不将他当人了。
在陆卿婵的眼里,他现今就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垃圾。
赵崇怎么也想不出,他素来温婉和柔的妻子竟会有朝一日说出这样冷酷的话,她全然不像个女子,举手投足都带着傲慢与漠然。
他爱的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存在。
但当目光对上陆卿婵的视线时,赵崇的心底还是禁不住地泛起爱意。
她轻声说道:“若是无事,便早些走吧。”
苦涩中的那点甘甜分外惑人,赵崇只觉得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赵崇方才还是愤怒的,此刻却当真忍不住想要跪匐下来,想要乞求陆卿婵的原谅。
她先前那样爱他,怎么会真的这般无情呢?
他不断地幻想,若是他真的跪下,她会不会原谅他?
然而下一瞬,陆卿婵便将门重重地甩上了。
赵崇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隔着薄薄的一扇木门,是他既不可望也不可即的爱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与权贵勾结,上了他的床榻,从此摇身一变,便成为了旁人的入幕之宾,还一路顺遂,成了高不可攀的尊贵之人。
赵崇打了个冷颤,手轻轻地从木门上放下。
这权势的妙处是多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