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的荣光,还是要靠儿子。
王氏的指甲死死地掐住掌心,手却是缓缓地向下垂落。
然而到这时,她另一手的异常被看得愈加清晰。
那条手臂掩在袖中,被长长的水袖遮着,可越遮掩也就越惹眼。
官署中小吏的视线频频往上落,彼此间交头接耳,细声相谈。
那样细碎的、不甚清晰的耳语,能令人窝火到恨不得挥拳打人,那蔑视的、忽隐忽现的目光,更是令人烦躁不堪。
王氏最厌烦这样的目光,可此刻执念的儿子却更让她觉得没有脸面。
自从得知当年意欲拐带他的人还在监牢里坐着后,赵崇就极是疯魔。
他又是想看当年的卷宗,又是想要将那群人提出来。
若他还是那个深受太后信重的赵侍郎,兴许旁人还能卖他些脸面。
可现今他是这样落魄,又是这样固执。
口中一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执念得像个疯子。
“娘知道你怨恨我,怨恨你表妹。”王氏苦口婆心地说道,“可是你那日患了风寒,又发着高热,神智全然不清醒!娘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心里已经生出烦躁之感,但王氏还是好言好语地劝着儿子,却不想赵崇竟将她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她虽不是年迈老人,可也经不住这样的推搡。
王氏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断裂开来,她眼含怨怼地望向赵崇,却看他一脸愣怔,身子僵在了原处。
赵崇跟撞了鬼一样,紧紧地捂住了头。
那日砸伤他的香炉小小的,却险些将他的头颅都彻底破开。
赵崇头痛欲裂,手撑着额头,眼睛却忍不住地看向那道模糊的身影。
是陆卿婵。
她静默地站在屏风边,身形比那纹绣中的花枝还要更为窈窕。
陆卿婵正在无声地看着他,赵崇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是她的目光,但他却感知不出一分一毫的情绪。
她就好像无悲无喜的玉像。
即便他是个笑话,是个小丑,她也不会再对他生出半分情绪了。
赵崇心中阵阵地抽痛,可他的脑子却逐渐清醒了下来,陆卿婵大抵是不愿再这时看见他的。
他也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他。
狼狈,难堪,丑陋。
赵崇沉默地将母亲从地上拉起,王氏心底的怒火已经快要到达顶峰,但起身的刹那,她顺着赵崇的目光看见了陆卿婵。
她安静地站着,看着。
就像以前在定远侯府一样,陆卿婵永远是冷眼旁观闹剧的人。
可眼下的她,有一种更超然的高高在上,就好像是站在云端的人,自然就不会在意尘埃里蚂蚁的争斗。
陆卿婵衣袖微动,轻声向侍从说了句什么。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便令王氏如坠冰窟,她陡地打了个冷颤,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急匆匆地带着赵崇离开官署。
两人离开得极快,就好像想从陆卿婵的跟前逃开一样。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王府尹今日不在官署吗?”
“是的,陆少师。”侍从谦声应道,“府尹昨日头痛,今早便遣人告了假,您找府尹有急事吗?”
陆卿婵看了眼窗外的风景,轻声说道:“没事的。”
从暮春到初夏,就是几个日夜的功夫。
她心神飘忽地想到,等柳乂回来的时候,府邸里的千瓣莲估计都快开了。
陆卿婵在官署里待了许久,到暮色昏沉时,才等到正式的文书。
文书比往日简短许多,但说的都是好事。
其中最要紧的一事莫过于平王被“救下”,没了平王这个挡箭牌,她倒要看看段明朔怎么维持师出有名的场面。
他总不能自己称帝吧?那才是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号。
即便段明朔想,跟着他的人也未必想。
眼下是叛军谋乱,又不是真的四方烽火的纷杂乱世,声名和礼仪到底还是有用处的,不是所有人都不那么爱惜羽毛。
陆卿婵满意地合上文书,坐上车驾回府。
杨柳依依,已至苍郁。
她轻阖上眼眸,任凭柔软的夜风掠过脸庞,那感觉颇为奇妙,就像是有细碎的吻落在眉梢眼尾。
陆卿婵在车上睡了片刻,就快要到府邸的时候,心肺处猛地泛起强烈的悸痛感。
她从噩梦中挣脱,抬手掩住唇,才发觉有血倏然流了出来。
第八十三章
强烈的悸痛感来得快, 去得也快。
陆卿婵用帕子轻轻擦净唇边,素白的锦帕上染上鲜血,就像是红梅落在了雪地里。
她觉得心神有些恍惚, 肺腑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怪诞感觉。
就像是中了一支冷箭, 然后慢慢地将尖锐的箭头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