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到哪去。
“兄长别觉得我不够利落。”柳乂抬眼说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让阿婵平白背负这些,也不能让他这样轻松地解脱。”
世人皆知,河东节度使柳乂最是雷厉风行,而前任节度使柳宁则宽仁和善。
唯有近旁侍候的人才知道,柳宁才是那个最狠、最干脆的人。
落到柳乂的手里,兴许还会有活路。
而招惹到柳宁,那便是半边身子踏入鬼门关了。
柳乂轻抚了抚陆卿婵的脸庞,挡住飘到她脸上的雨丝。
他抱着她走进院落,而后走进她的居室里。
这院落是为陆卿婵专门备下的,门窗严紧,没有冷风可以穿透,即便是在三月,也比别的居室要温暖许多。
柳乂先前就常常到来,但闻嗅到那馥郁的香气时,他还是微怔了片刻。
内间的博古架上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的花束,有他遣人送来的,也有陆卿婵新插/进去的。
薄毯垂在软榻边,抱枕也随意地放在圆椅里。
她在这里生活得很舒心,也很快乐。
这里简直就是小姑娘的闺阁。
柳宁也愣怔了一瞬,他轻声说道:“她很喜欢你送来的花。”
柳乂神情微动,向兄长说道:“她也很喜欢院落里的花。”
圆圆的铜镜映出他的俊美面容,也映出他清澈如水的眼睛,他身上的戾气消减了许多,似乎突然变得平和下来。
*
陆卿婵是正午过后方才苏醒过来的,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
她撑着手肘,慢慢地坐了起来。
光怪陆离的记忆在脑中乱撞,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
寺庙,赵崇,香炉,无穷尽的血……
还有披着光而来的柳乂。
陆卿婵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便被人倏然地拥在了怀里,那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阿婵,想哥哥了吗?”
她呆呆地看向他,点漆般的眸子一眨也不眨。
柳乂抬手抚上她的额头,低声问道:“还难受吗?”
“不是……”陆卿婵仍有些懵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洛阳大捷。”柳乂轻声说道,“我自然要回来述职。”
大雨过后,天比清早时还要更蓝。
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将陆卿婵的脸庞照得清晰,那本就白净的小脸显得愈加皎洁,如同细腻的瓷,又如同天边的月。
“啊……”她的眸光颤了颤,良久喉间才发得出声,“那真是太好了。”
陆卿婵的情绪有些乱,她直起身子,慢慢地抱住了柳乂。
她的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安静地抱着他。
就好像这样,就能好受起来。
混乱的记忆在脑中不断地冲撞,捣弄着紧绷的心弦,浓重的血锈气仿佛就在鼻间,但当陆卿婵深吸气时,闻嗅到的只有柳乂身上的冷香。
她看了眼掌心,指节白皙,没有分毫的血迹。
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凝滞在陆卿婵的心间。
她轻轻地靠在柳乂的肩头,长睫低垂,阖上了眼。
须臾,陆卿婵才哑声说道:“我做错事了,哥哥。”
她的声线平稳,没有情绪波动的流露,但柳乂能察觉到,有柔软的、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将那处的布料悄无声息地濡湿。
他冷静地说道:“你没有错,阿婵。”
柳乂轻抚了抚陆卿婵的单薄的脊背,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把她的手指将尽数拢在掌心。
“旁人要来伤害你,将刀刃朝向了你。”他缓声说道,“自然是要防范的,也自然是要回击的。”
陆卿婵的头仍埋在他的肩窝,身子也细微地颤抖着。
肩胛处的骨,像蝶翅般耸动。
柳乂将她的下颌抬起,半是强迫半是和柔地令她仰起头:“阿婵,如果是一个陌生人要害你,你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陆卿婵的眼有些湿,但里面蓄着的情绪更令人心神晃动。
脆弱,无助,茫然。
“都没有错,阿婵。”柳乂吻了吻她的眼尾,“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是他们欲行杀夺,即便是真将他们杀了又如何,律法也不会判你的罪的。”
他的声音轻缓:“赵崇是曾经做过你律法意义上的丈夫,但也仅是如此了。”
柳乂的动作始终很克制,即便是紧抱着陆卿婵,气力也始终是轻柔的,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只会有被好好安抚的慰藉之感。
“杀人偿命,没有杀妻就合该赦免的道理。”他将她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没人觉得段明朔是玩弄侍妾,只会觉得他是残忍地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对吗?”
陆卿婵的眸低垂着,但泪已经止住了。
听到他的话,她终于抬起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