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听得耳朵要起茧,敷衍地连连点头。
她模糊地想到四姨娘康健的时候,也没有柳乂这般反复。
柳乂微微皱眉,低声说道:“我方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陆卿婵顿了顿,磕磕绊绊地说道:“按、按时服药,记得休歇。”
两人的对话颇为逗乐,站在车驾前候着的侍从也掩住了唇。
“我真的都记得了。”陆卿婵的手撑在车驾的边沿,“真的,一个字都不会忘的。”
她抬脚就能下去,但柳乂非又逼着她重复了一遍。
等到陆卿婵进入到官署里的时候,已经到了点卯的时刻。
战时不比以往,规矩瞧着变得宽松了,其实是更为艰难,若是急务发生时,连着几个昼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
不过短短一两日的功夫,京兆已经彻底陷落了。
天子北狩,黎民流散。
都城就是这般,繁盛的时候是天子脚下的热闹地,混乱的时候是首当其冲的沦落地。
有了西边的军队作为内应,叛军很容易形成里应外合的态势。
陆卿婵在官署待了三日,处理了不知凡几的文书,到第三日的清晨,方才收到太后与长公主的确切消息。
长公主带着被临时扶持上来的小皇帝,走的是东路。
太后携了一支亲卫精兵,走的是西路。
却不想遭劫的竟是携带精兵的太后,京兆的治安好,附近的匪徒早被绞杀殆尽。
众人都未想到,未遇到叛军,竟先遇到了京畿外的土匪。
最后是回纥的戍军将太后救下。
真是荒唐。
如今内战打得火热,倒是回纥的戍军提供了奥援。
听到太后那边已经安然,陆卿婵稍稍松了一口气,张逢的脸色却仍是阴沉,他看舆图看得出神,念念有词地说道:“要麻烦了……”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舆图被勾画得凌乱,满是红色的圈圈。
张逢是懂军事的,这是很难得的事,但他也只是勉强了解,全然是被赶鸭子上架推着上来的。
还是专管军事的韦少尹更明晓军事些。
出将入相,说着轻松,实则没有几人能做到。
且不提这等权势有多尊贵,单允文允武一事就很罕见。
人贵专精,能做好一件事便极难了,更别说能同时通晓文武。
陆卿婵倏然想起张商,前朝今朝在这样多执掌过权柄的重臣里,张商是声名最狼藉,也其实也是最善做事的。
他早年的时候主管军事,后来靠做了兵部尚书才升任宰相。
张商于军事上是多为人赞誉的,当年他令陆玉任职并州,也是处于兵防上的考虑。
当年回纥势强,屡屡叩边,柳乂的父母亦是因此才死于国事。
陆玉在并州十年,五年别驾,五年刺史,与河东节度使柳宁相互协助,这才将回纥的势力压了下来。
不得不说,张商的远见是很令人叹服的。
在他死后这些年,朝中都没有出过这般能经事的重臣。
反倒是些酒袋饭囊坐到了高位,将这本就岌岌可危的时局往更深的深渊里推。
愈是乱世,愈是盼望救世之人。
可这样的人,终归是少见的。
陆卿婵心情沉重,直到柳乂来接她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心里闷闷的。
柳乂风尘仆仆,似是刚从远处回来,他的披风都是乱的,那张面孔也带上了几分野性,越发的俊美起来。
他眼里是有戾气和杀意的,也不知道刚去处理了什么事。
但接过陆卿婵的时候,柳乂的神情瞬时便和柔了下来。
前些天的那场雪已经都化作水汽消失,这几天颇有些晴冷,她裹在层叠的衣物里,像个瓷娃娃般可爱。
柳乂温声说道:“又瘦了,真的有好好用膳吗?”
他的眼底澄净,连天边的皓月都不及他的眸子更清澈明亮。
陆卿婵认真地说道:“真的有。”
柳乂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道:“那便好。”
微冷的暗香在她的鼻间蔓开,继而涌进肺腑里。
不知为何,陆卿婵总觉得今日这香气有些浓郁,就像是为了要遮挡什么一样。
上了马车以后,她靠在柳乂的肩头,闻嗅到了细弱的锈气。
自从在河阳军的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后,她对这个气息很敏感。
是血。
陆卿婵的脸色微变,她抬眸看向柳乂。
他的眼眸阖着,眉也微微皱着,看不出情绪,但她就是察觉出了不对。
陆卿婵拽了拽柳乂的衣袖,轻声问道:“容与,你受伤了吗?”
他仍阖着眼,只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一些:“没有,阿婵。”
柳乂的嘴,什么都说得出。
陆卿婵挽起他的衣袖,看了看他的手臂,她低垂着眸子,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