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乂的神色如常,并没有愠怒的意思,但他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并不轻柔。
“不累吗?”他低声问道。
柳乂扣住陆卿婵的腕骨,捏了捏她泛红的指节。
她的心弦绷得紧紧的,近乎有些不敢答柳乂的话。
“早先便说过,没有要关着你的意思。”柳乂声音轻柔,“但是阿婵,有些事也不要做得太过分吧。”
“外间现在这么乱,”他缓声说道,“你贸然出府,至少也应令人先知会我一声。”
柳乂揉了揉陆卿婵的指尖,容色依然是平和的。
但她却越发紧张。
陆卿婵垂眸轻声应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用跟我说抱歉。”柳乂掩住她的唇,俯身说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
“哥哥只是想问你,阿婵。”他的眸色晦暗,“你这样急着过来,究竟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某些人?”
适时砚台忽然坠在地上。
碎成齑粉。
声音清脆,如若惊雷。
第七十章
砚台落在地板上的声响沉重, 然而屏风外极是嘈杂,竟无人留意到屏风后的争端。
陆卿婵的指节轻轻地颤了一下,她低声说道:“自然是为家国。”
她的眸光颤动, 几乎带着些细微的破碎之意。
陆卿婵的眸里含着哀伤, 她近乎是愠怒地说道:“难道你到这时候, 还觉得我与赵崇藕断丝连吗?”
她压着声说道:“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薄情、水性杨花的女人,对吗?”
陆卿婵从不在乎旁人的误解和想法, 她总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然而听到柳乂低声质问的那一刹那,她还是无法自制地感到难过。
心房就像是被小刺戳了一下,并不见血, 却足够痛楚。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婵。”柳乂缓声解释道, “你多想了。”
他轻轻地揽住陆卿婵,低声说道:“我怎么会那般想你?”
“你觉得我舍得吗,阿婵?”柳乂抚上她的后背, “我只是担心你冲动, 情急之下做了傻事。”
陆卿婵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她从柳乂的怀抱中挣脱, 径直站了起来。
她的腕骨泛着红, 那痕印清浅,但她的雪肤白皙, 显得格外灼眼。
破碎的砚台里浓墨流淌, 在她的靴边留下深色的痕印。
陆卿婵踩在浓墨之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乂低声说道:“阿婵!”
他的声音很有兄长般的威严, 但陆卿婵全然不在乎他的心绪,她直接就抱着文书去寻了张逢。
时局动荡, 国事远远地凌驾于家事之上。
如今京兆已经陷落,陆卿婵是在张逢提起时,才想起她在京兆的家人。
家中有弟弟陆霄,父亲陆玉又是善趋炎附势的伶俐人。
有他们在,总归不会有事的。
“我是孤家寡人,因之才无所顾忌。”张逢缓声说道,“早知道前些时日,先将你送回河东了,如今洛阳才是朝不保夕。”
他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你还年轻呢……”
陆卿婵很敏锐地觉察到张逢的用词,她轻声说道:“为什么要送我回河东?”
“河东也不是我的家。”她闷闷地说道,“以我如今的积蓄,连在晋阳买间小宅院都难。”
张逢缓声说道:“使君更想让你回河东,不是吗?”
“而且河东有柳宁和晋王,”他眺望了眼夜空,“是这乱世里最好的去处了。”
晋王。
陆卿婵微怔片刻,晋王为人低调,很没有声名,他深入简出,身子也不甚康健。
可是当时在幼帝意外驾崩的时候,是晋王最先向太后发难的。
乱世时诸王的存在是特殊的,连意图改换日月的枭雄也喜欢借助宗室的力量往上爬,更何况是亲王、郡王这样的皇室近支。
段明朔依仗平王。
那么在河东,执掌权柄的琅琊柳氏毫无疑问便会选择晋王。
陆卿婵忽而觉得茅塞顿开。
她倏然明白过来柳乂方才话语的意思,他不是在担心她和赵崇藕断丝连,他是在担心她和长公主的事。
如果柳氏真的要扶持晋王上位,陆卿婵和长公主的亲善关系无疑是棘手的。
连她自己也有些无措。
此刻援军是勤王的援军,可是叛乱平定之后呢?
陆卿婵心底烦闷,也顺着张逢的目光,看向漆黑的夜空。
虽然不久前才下过雪,但如今到底已是二月,已经算是春天了。
雨雪过后,碧空如洗,夜晚时也比平日更为澄净。
层云下的月色式微,闪烁的银河贯彻夜空,每一颗星子都像是在燃烧,亮得惊人。
张逢缓声说道:“现在走也是一样的,卿婵。”
他的话语打乱了陆卿婵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