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里的窗大敞着, 寒风将门前的铃铛吹得来回摇晃,门把也凉得像是由冰雪形塑而成。
陆卿婵的肩头微颤, 她的唇抿着, 似是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她今早热病加剧,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柳乂下意识地便解下大氅, 披在陆卿婵的身上。
“冷不冷?”他轻声问道, 将门掩上后又站在了她的侧旁,替她挡住了呼啸的寒风。
张逢是这时才回想起陆卿婵还在病中, 他紧忙唤来侍从,将帘子放下。
他是不惧寒风的, 甚至在焦躁时,喜欢敞着窗子思考事情。
可陆卿婵的身子病弱,已然经不住寒风的摧折。
张逢歉然地说道:“抱歉,卿婵,我忘了你的病还没好。”
陆卿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事,张府尹。”
柳乂没有插话,只是静默地帮她系好了缨带。
陆卿婵微微扬起下颌,有些不适应这乍然的亲近,但柳乂是很守礼的人,即便是为她系缨带,也能不碰到她的脖颈分毫。
“要不先住在我那边如何?”张逢斟酌着说道,“我宅邸里只有一妻一妾,并没有顽劣孩儿,也算是清净。”
陆卿婵却有些犹豫,她轻声问道:“府尹,官舍还有空缺吗?”
“有是有,但邻近住着的都是未成婚的男子。”张逢犹豫地说道,“我在北郊还有一处宅邸,卿婵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先去那边瞧瞧……”
“不行。”柳乂打断他,“北郊毗邻驻军,一旦有哗变,必然会被殃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微微的愠怒。
乱世里即便是最忠诚的军队,亦有可能随时调转利刃的方向。
柳乂对东都本地的驻军不信任,陆卿婵能感觉得出来。
他们也的确有些不成样子,在乱世乍起的时候,自己先乱了阵脚,全然没有军队的纪律。
叛军还未攻进来,驻军自己便开始烧杀抢掠。
加之那段时日张逢不在,更是加剧了本就严峻的态势。
即便是整日被称作酒袋饭囊的龙武军,也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难怪之前预备北伐的时候,张逢会将全部的重心都放在偃师的军队上。
陆卿婵也有些犹豫,她的手指忍不住地抚上胸前的游鱼玉佩,这细微的动作被大氅挡得严严实实,但柳乂似乎仍是发觉了。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神情很平静和柔,没有攻击性,也没有窥探的意思。
就是如同兄长对妹妹的关切一样。
陆卿婵抿了下唇,睫羽也轻轻地颤了一下。
柳乂轻声说道:“要不暂时还是随我一起吧。”
明明是询问的话,他用的却是陈述的口吻,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只会让处在茫然中的人觉得可靠。
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青年的柳乂,与那个冷淡漠然的少年相比,要更为周全,也更让人难以拒绝。
“若是再换医官,又要重新开始诊治。”柳乂低声说道,“我平日不在府邸,多半时间是在军中。”
陆卿婵静默不言,像是还有些疑虑。
张逢却是已经放心下来,他略显沧桑的眉眼微动,看向陆卿婵:“使君说得对,如今医官多奔赴前线,你身子没好利落,也无法贸然离开。”
张逢都已发话,柳乂这会儿却又换了神色。
他轻柔地说道:“没事,若是不愿也无妨。”
“现今勋贵还未完全逃窜,总归还有人会租赁宅邸的。”柳乂缓声说道,“至于医官和仆从,就先委屈你用我的人,好吗?”
他话里的亲密没有行迹,却就是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宠。
柳乂随手给陆卿婵倒了杯茶水,递到她的手边。
她伸手接过来,在大氅掀起的瞬间,游鱼玉佩轻轻地晃了晃,暴露了她方才的细微动作。
乱世里的茶叶金贵,不过官署里用的茶叶一直都是最寻常的。
深绿色的嫩芽在温热的水里摇曳,颇有几分清香。
陆卿婵接过杯盏,将热茶饮下。
“那太麻烦了。”她垂眸说道,“我还是随使君一道吧,只是又要打扰您了。”
柳乂顺手又将她饮过的杯盏放回桌案上,他轻声说道:“不麻烦的。”
“倒是这几日的事多麻烦了府尹。”他继续说道,“我先替卿婵向您道一声谢。”
柳乂的声音和柔,却将三人的距离很好地拉了开来。
陆卿婵没有留意到他说辞的微妙,只觉得柳乂的大氅十分温暖,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细微的淡香萦绕在她的鼻间,更令陆卿婵想要睡过去。
她抬起衣袖,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本以为无人在意,但柳乂和张逢的视线都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