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的唇抿着,声音低哑地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卿婵?”
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没有……”
“我还能有什么想说的?”陆卿婵轻声打断他,“女子出嫁,以夫为纲。”
她说的明明是女德的话语,赵崇却觉得像是被噎了一下。
陆卿婵在文书的底部签下自己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被她写得如若游龙,飘逸又潇洒。
她神态自若,举止中带着名士般的从容。
赵崇心里的那根倒刺又尖锐起来,一股油然的怒意从他的心底升起。
明明是他休的她,怎么搞得像他被扫地出门一样?
“陆卿婵,你就这般薄情吗?”赵崇的身躯禁不住地发抖,“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夫妻三年,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份文书重要吗?”
他拿起陆卿婵刚刚打开的那卷文书,高高地举起,似是想要往桌案上摔。
赵崇骨子里的自卑和暴躁,在这一刻全部显现了出来。
陆卿婵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最好放下。”
她的眸似点漆,像是一潭幽深的水,透不进光,也没有情绪。
但赵崇就是被震慑到了,他将那文书放下,却抬手就将桌案上的杯盏全都掼落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赵崇的低吼声更为刺耳:“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你进门!”
他的眼睛发着红,像是野兽。
陆卿婵最厌烦暴躁的、不能控制脾气的男子,她抬眸道:“你闹够了没有?”
赵崇死死地看向她,忍不住地走近。
他哑声说道:“陆卿婵,你对我当真是一份情谊也没有吗?”
“亏我还想着带你一道回京兆,”赵崇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对得起我的这份心吗!”
他越走越近,快要凑到了陆卿婵的身前。
壁上悬挂着一柄漂亮的长剑,就像装饰一样。
当那冷冷的剑刃落在赵崇的脖颈处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一柄真正的、削铁如泥的长剑。
他的脖颈并不似女子般细嫩,皮肤甚至有些粗糙,此刻却被划出了血痕。
细细的一道血线,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接着是撕裂般的极致痛楚。
赵崇的身子霎时紧绷起来,他的声音尽数哑在喉咙里,抖若筛糠地将手举起,像是想要证明自己无意伤害陆卿婵。
“你还觉得后悔呢?”她的声音带着寒意,“真不知你是有何脸面说的这话,当初百般哄骗我进门要来掩饰丑事的人,不是你是谁?”
陆卿婵仍在病中,脸色潮红,眼也有些红。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去年冬天我大病时,你为了能借我打掩护,继续和王雪识出游赏雪,而不肯请御医,方才致使我的病不断加重。”
赵崇怔怔地看向她,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陆卿婵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往下说。
“后来还说成是为病中的我祈福,演了好一出夫妻情深。”陆卿婵的声音如若寒冰,“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有那么一瞬想过我是你的妻?”
赵崇的神色大乱,他禁不住地想要解释:“卿婵,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卿婵掩住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她的手从袖间露出,那指节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透着惊人的脆弱。
就像是已经快要凋零的花,连微风不再能够忍受。
赵崇不顾脖颈处汩汩流淌的血,只想将陆卿婵的手指拢在掌心,好好地呵护。
此刻他脑中只余下了这么一个念头,但赵崇颤抖伸出的手却没有被握住,陆卿婵眼神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物什。
“我不需要你带我回京兆。”她漠然地说道,“我会留在洛阳。”
陆卿婵放下长剑,她没有穿鞋袜,光着脚踩在软毯上,踝骨处闪烁着细微的光亮,就好像是一只银色的脚镯。
赵崇望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抽搐酸疼,像是在滴血。
他的膝忽然就软了,跪匐在陆卿婵的足边,哀求地说道:“卿婵,我不能留你在这里,东都现今朝不保夕,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安眠……”
陆卿婵的心绪才刚刚舒缓少许,又被他突然的举动激得沸腾。
“你都应该庆幸你现今是个闲职。”她愠怒地说道,“若是主政一方,单是弃城而逃一条,就够你在史籍里遗臭万年!”
陆卿婵越发觉得赵崇疯癫,再没有比他更怪异的男子。
一会儿憎恨她,巴不得她赶快死。
一会儿倾慕她,恨不得将她绑缚在腰间。
“休书已成,去寻你的王夫人吧。”陆卿婵用长剑的尖挑起了赵崇的下颌,“下回莫再唤我卿婵,不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