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取了巾栉,沾了水往上面擦。
擦不掉,鲜红的花苞沾着水珠,一点变化也没有,甚至更似活物。
她早该想到的,距离从南山境回来都过了半个月,洗了十几次澡都没有洗掉,这个印记根本不怕水,也不受澡豆影响。
想必不是一般的印记。
若只是个图案还算好的,就怕上面连接着什么法术,不知不觉要了她的小命。
云笈狠下心,咬破食指,在半空以血画符。
修士的血液比朱砂更好用,既然要试探此为何物,不如一步到位。
血液写就的暗红符文受她指示,拧成一条线,直攻那朵彼岸花而去——
无事发生。
符文连接彼岸花的瞬间,她附着在符文上的灵力像是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云笈费劲地扭着腰背,拿着铜镜往彼岸花上看。
花朵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点发烫。
她拉起衣领,气馁着拿着铜镜躺倒在床上,有些恼。
过了一会,若有所思地透过衣服抚摸着彼岸花的位置。
传言彼岸花开不见叶,长在忘川河畔,是逝者赶赴轮回路上唯一的风景。
而她的确死了一回,算半个逝者。
既然此物是从南山境以后才出现在她身上,难道说,是她再世重来留下的痕迹?
褚辛独自在卧房,收拾好食盒,往炭盆里加了些炭火,简单洗漱后准备睡下。
那只乌鸦吃完瓜子就飞走了,这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在。
若要逃走,今夜本该是个好机会。
可惜云笈在村落里布了渡厄阵。
这阵术虽不厉害,覆盖面积却不小,能够感应到方圆几十里的异兽踪迹,想必也能追踪他的位置。
他如今临近褪羽,能用出灵力,但状态并不稳定,跑不了多远。
现在云笈待他还算缺心眼,但若是逃跑了再让云笈捉住,日后定要对他百般防范,反而讨不到好。
褚辛和衣卧下,透过窗枢留下的缝隙望着夜月。
此处天现异象,白日不见天光,晚上反而云幕淡了些,露出血红的圆月。
即便他四处流浪,这种血月也是头一回见。乍看下,竟比起别处的月亮更有意趣。
褚辛阖上眼,在月光下缓缓入眠。
他睡眠向来不好,极浅,且多梦。
等意识逐步下沉,他看见眼前模糊地出现一片红色。这些绯红的光晕缓慢交叠重合,最终变成成片的,冗长的花朵甬道。
黑色的天空下,彼岸花伸展着细长的花瓣,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褚辛听见水声。
花道旁,宽达百尺的河流在夜色中波涛滚滚,倾倒着向看不见头的远方奔腾。
随后是风声。
更确切的说,是属于灵魂的脚步声。
在这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长河边,成千上万个灵魂沉默地、整齐划一地、面无表情地沿着河流行走,如同无数个没有意识的傀儡人。
而他的潜意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在人流中逆行,拖拽着沉重的脚步,不时被撞过肩膀,也因乏力而跌倒,依然逆行。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不出理由。
只知道他必须去往那头。
那才是他的归宿。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一道光晕。
他一脚踩在那光晕里,无限地下坠——
双脚落地时,一碗鲜血摆在他面前。
“十二号,褚辛。”伙计催促道,“马上就要出去了,喝干净了,看起来精神点,别到时候干巴巴的,谁买啊。”
又来了。
即便已经从明珠阁逃出,过去的记忆依旧换着方式与他纠缠不休。
褚辛看见自己伸出手,捧着碗,将那碗恶心的有着刺激气味的血液吞咽入腹。
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些温度。
伙计确认他把血都喝干净了,扔给他一块湿帕子擦脸,收了碗,看见碗上斑驳的红色液体,小声嘟囔“真恶心”。
褚辛咬着巾栉,汲取着布层里的水分漱口,然后掖着巾栉一角擦脸。
窗外忽然点燃烟火,“砰——”
仓库里的半妖和伙计都向着逼仄的窗口望去,透过狭窄的视野,看见巡境青龙在烟火中以缓慢的速度飞过。
窗外响起浪一样的声音,高喊着“二殿下千岁”。
这头只有仰望烟火的沉默。
门口的伙计喊了声“到时间了”,仓库里的半妖被罩上黑布,运了出去。
褚辛蜷缩在铁笼角落,颠簸中不小心触碰到铁笼边缘的符纸,灼热的电流立刻为裸露的皮肤带来刺痛。
他咬着牙,捏着暗袋里的药,忍了下去。
对于所有半妖而言,被售卖都是难捱的等待。
过路的人打量着褚辛,褚辛也在计算着他们,思考谁会出手买下他,谁又能够让他找到可乘之机,得以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