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撩起帏帽边缘垂落的白纱。
帏帽下,是一张金堆玉砌养出来的漂亮脸蛋。
面颊瓷白,唇若春樱。最惹人的是一对潋滟生光的桃花眼,瞳仁儿黑得发亮,让人一见就喜欢。
这张脸不笑倒也罢了,若是像这般笑起来,酒窝能把人都给灌醉。
醉到等回过神来,才知道她定又是有了鬼主意,有谁要倒霉了。
云笈弯着唇,竖起食指:
“嘘。”
见她巧笑倩兮,两个侍女果真停了唇舌。
若是再多言,就该惹火上身了。
但云笈只是撩着白纱抬头:“夏霜,秋蝉,看。”
三人在檐下抬头望去。
今夜月圆,五彩烟花绽放。透过樱树往上望,恰有巡境青龙从半空游过。
此处地势高,青龙飞得极低,身遭结界泛着青碧微光。漫天烟火让青龙的贴身琉璃波光粼粼,光彩夺目,引人沉醉。
不过是人造的死物,却惹得前厅看客振臂高呼,乌泱泱折膝跪拜:“吉兆,吉兆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二殿下千岁”,这句话便此起彼伏,海浪一般涌过来。
夏霜和秋蝉对视一眼:“殿下……”
此情此景与前世一般无二,要云笈恍惚间疑心自己是否从未死过。
她冷眼扫过巡境青龙,勾起唇角:“瞧,今夜美景如斯,我留下与否,谁会在意?”
此言无端寂寥,要人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夏霜还想安慰,然而云笈很快敛了笑,放下白纱,继续向前。
踏出长海楼,冬夜的冷风就呼呼往脸上贴。
直到坐上马车,云笈也没喊冷,甚至让夏霜撩开帘子,再吹吹冷风,好让她更清醒些。
自打在雅室醒来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仍然消化着自己重来一世,回到百年以前的事实。
两百岁,放在仙域算是英年早逝。
可说起她的上辈子,那真是没有丝毫早死的迹象。
自小习剑,未及百岁就入荧惑境,剑术天赋无人能出她右;
地位超然,身为皇子皇女中最小的一个,自小备受宠爱,万物唾手可得。
就是云笈自己都想不到,这样一手好牌,竟被她打到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地步。
此时云笈灵台清明,再回想,终于清醒不少,能对自己有几分客观评价。
她以前可真是一把好使的剑,愚蠢、骄纵,但锋利。
活了两百年,怕是有一百五十年都在唯兄长马首是瞻。
兄长说东,她绝不往西,让她坐着,她就不会站。若是兄长有了烦恼,更是当仁不让要为他们解忧,至于理由、对错,兄长不说,她就不问。
她的愚蠢,在百年前的此刻已有端倪。
哪怕以身涉险,亲手斩下相柳九首的是她,为万民爱戴,被簇拥其中高呼千岁的,也还是二哥。
这种事,日后发生了不止一次。她这把蠢剑被二哥、三哥轮流拿在手中,这里砍一剑,那里削一刀,砍出功名利禄,削出美名流芳。
她多么傻,本以为兄长关心她爱护她,是因为打心眼儿里喜欢她。
但在父皇离世后,一切都变了。
最后带领兵将把她逼到死路的,正是她以前尊敬爱戴,从未忤逆过的二哥和三哥啊。
正因为此,云笈心如死灰,宁愿跃下逆仙台自戕,也不想死在他们手里。
逆仙台高达千尺,越往下,灵气越稀薄。乱石和灵阵会剥夺灵力、侵蚀□□,坠入崖底,只有尸骨无存这一个下场。
于云笈而言,很好。
死在云书阳和云瀚手里,她嫌脏。
云笈阖眼揉着太阳穴,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逆仙台下的江水腥气,和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味。
她倏尔想起死前所见最后一幕。
逆仙台云幕遮眼,远处有人破风而来,法器燃烧着青色火焰。
她认出那是萧褚辛。
云笈半路出逃,侍女有意命犊车行得慢些,若是中途云笈反悔,或是二殿下有意寻人,好歹还能回去。
云笈睁眼时,夏霜正跟车夫小声打着商量,说要不再围着月都东城再绕一圈。
等发现云笈睁着眼看着自己,又闭了嘴,哂笑几声:“哈哈,不绕也行。”
换做平时的云笈,少说也要埋怨几句,让他们赶紧带她回去,不要在这吵闹地方流连。
然而她此时只是朝窗外看:“无妨,那就四处走走,当做透气了。”
夏霜松了口气,到云笈身边给她削起水果,叽叽喳喳介绍沿途风景。
不知不觉,马车已到明珠阁附近。
这是南山境内最有名的售卖珍宝法器的商户。还未到门口,就远远看见明珠阁雕梁画栋,数颗夜明珠所制宫灯点缀屋檐,富丽堂皇。
云笈依稀记得前世这日,二哥酩酊大醉,带她到明珠阁,放言阁内珍重物品随她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