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铭越听来极平常的问话,当下却引得傅征怒目圆睁,青筋暴起,连那道伪造的疤痕也狞恶了几分,“我家的师弟,自然由我家说了算,何须经你一个外人来问?”
聂堇虽然同作此想,但是不得不承认,傅征此时的表现实在不甚恰当,正想补充解释些什么,指间却陡一下猝不及防,被傅征蛮横地牵过,整个人连带着也被拽至傅征身后。
赵容神色镇定,语调波澜不惊:“看张大侠的意思,今夜无意与我等消遣,打算先走一步?”
傅征应也不应,一径将聂堇拽出了骊景街,方才缓下步子,扯落面上的乔装。
自从踏入紫茵阁,聂堇就未能好好地同傅征说过话,他心里颇说不清滋味。
顶头上一轮极皎洁的弧月,微风轻起,浮云若隐若现。
聂堇看了一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将赤龙子迫得半死,又钉死了一条小蛇,傅家从未有人吩咐他做这样的事,他做得顺遂,心上飘乎乎的,说不清是得了手的自得,还是找到了用身之处的激动。
在他想来,江家的经营同傅家一样,皆有明处和暗处,明处无非护镖贩货,买卖算账,暗地里的生意,却有诸多难以言明的奇诡之处,譬如这一日的遭遇,自他无心救下郑轩之时起,后来的经过全都发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颇想问一问,傅征是何时留意了江家,又是如何得知江铭越的私藏,如何与赵容相识。
他与傅征早不再是幼时无话不谈的关系,聂堇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无法开口。
聂堇心思飘远,注意全不在脚下,直到傅征忽而顿住,他没防备撞上对方的肩,这才因吃痛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的手指尚还攥在傅征掌心,正欲撤开,傅征却加了力道,偏不让他逃脱。
“阿堇?”傅征的声音略微沙哑,“辛苦了一趟,奖赏却算给了我,你甘不甘心?”
比起枯燥的练功,确是这两日的经历跌宕起伏,所得虽不直接有益于武功长进,但毕竟精彩纷呈,令人难忘。
聂堇的口吻尤是轻松:“赵公子风度与才华兼具,若是不随你出来,我便无缘结交,当真——”
“当真……你当真什么?”疑声一起,好风好月的平和,霎时匿隐无踪。
傅征扯了乔装,面上的凶悍反倒更胜有之,骇得聂堇跌退了小半步,禁不住埋怨:“你好好地说话,无端端的,冲我使脾气作甚?”
一而再,再而三,傅征近几日来,总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发作,聂堇自以为对傅征的性情再熟悉不过,眼下却全然失了把握,将将泛起的雀跃,被傅征突如其来的暴怒狠狠扑灭。
聂堇鲜少与人置气,眼下却难得起了恼意:“赵公子是你带我来见的,我看他处事干练,身在风尘,倒也并无贪惰之态,非是庸俗人物,这才替你高兴罢了,夸赞他两句,错在何处?”
聂堇额头微仰,为了显出气势,双眼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同傅征对视,质问里透着委屈,眼角略见晶莹。
傅征从未见过聂堇这副模样,绷紧的怒色隐现动摇, “不是那厮突然现身,你岂会——”
话音顿在此处,聂堇的眼神愈显委屈,“先一日救人的事,的确是我莽撞,往后不会再有了。可是后面的安排,你本来就自有打算,事先却不说明,岂能责怪我考虑不周,一再同我置气?”
原来聂堇至此还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由头,傅征顿时感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再用多少力气都是白费。
“本是我强人所难,”傅征仿佛自言自语,“可总该让你知道,我怀的是哪份心思。”
聂堇来不及说话,即刻感到肩头一紧,唇齿抵上一片滚烫,再之后,整个人都似卷入了风旋一般的热潮当中,抽不出丝毫余力用于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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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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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辗转了整整两日,聂堇腿脚酸软,身体疲累,却怎么样也睡不安稳。脑中不住反复的,总是傅征抵近过来的眉眼,锋利压抑,教他避闪不能。
他眼下才知道,为何在江铭越面前,傅征会那般狂躁难平。
富贵人家好男风者,他并非不曾听闻,但是在他看来,喜欢男人也好,蓄养妓子也罢,食色喜好,皆取于各人所愿,不该由自己褒之贬之,听得多了,也不觉有多么惊奇,当时只觉事不关己,无须作出任何考量。
未曾想,他正还考虑要如何与傅征维持主仆之分,竟就这样被傅征阻断了进程。
当时思绪混沌,全来不及细想,此时能冷静下来,他的每一个念头都被懊悔所占据。
如果他早些理解傅征这数日以来的诸多古怪,对方若凑近过来,他定能及时躲开,事后再避退几日,彼此不要见面,等淡了疯怔,想清自己最多不过是个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不解风情,亦不擅风月中事,兴味一减,便不会让他如此地难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