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一声“七皇子”,众人交头接耳的焦点便转了向,纷纷置于猝然现身的这名来客之上,傅征俨然耐不下嘈杂,不悦地一挑眉,即刻扬高声量:“这位是严公子,他告诉傅某是何身份,如今他就是何身份,谁敢妄加揣测——”
说着,傅征竟自袖间引出一把短匕,“便有如此杯!”
甫将短匕一催,未见挨及杯盏,竟骤自傅征手中裂为两瓣,自两面坠在地上,震碎成数枚残片。
傅征以何种手段将短匕带过适才搜身的场合,众人已无探究的机会,只见严江大步循出堂外,猛一旋身,便即腾上了屋檐。眼见两人相谈不谐,一方已横了心要离场,傅征不得已纵上檐头,紧随于严江身后。
“严公子,傅某鲜少求人,今次之事,无你出面,势必不能成行,你就算与那厮过去不和,如何及得上傅某的杀父灭门之仇?我能忍得,你如何不能忍得?”
严江侧过脸,笑意不失,眼角却浸透了寒意,“姓傅的,你大可不必追来,就算不与那厮相商,到了等朝那日,我也必不会临阵倒戈。”
本来见得严江到场,傅征原以为诸事将定,再不消花费太多心思,即能了结眼前所临之局,未想严江竟然心思难猜,一言不合便动了怒,眼见要一去不返,他纵是胸中具足了把握,此刻也不得不转变想法。
一待严江撒开步子,傅征追赶起来,倒也觉出了几分吃力。但毕竟严江积累远有不及,因而尽管乘着气性,舍足了力气,仍未撑上半刻,就已被傅征追及。
“严公子,”傅征丝毫不见气喘,“你此番做法,可是执意要予傅某难堪?”
严江本来面有赧然,但一对上傅征的视线,却偏不服输似的,目光径直,不作一丝躲闪,“是又如何,我乐得这般,挫挫某人的锐气,以免某人稍得一二顺遂,便弄不清天高地厚。”
此种指摘,分明不符傅征一贯的行事,傅征却似深为认同,点着头随声附和:“傅某的见识,的确远不及严公子,你既对李宸睿那般了解,届时你二人一并上了朝,陈说利害,势必会令陛下笃信不疑,达成傅某的夙愿。”
这一句本是恭维之言,却恰恰说中了严江最为心虚之处。要他与自己的父亲私下里谈话,他仗着多年受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要当着众多朝臣的面,教他把场面拢得妥帖无恙,实是强他所难。多少年来被自己的师父挑剔不断的短处,敞露给一众没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也就罢了,对着一双双不放过一点边角的敏锐耳目,他纵是精擅虚张声势之法,也禁不住被这些人戳穿了虚相,直捅内里的软絮。
有李宸睿来出面,正能补足他最不擅长的笼络场面。
他尽管对李宸睿的为人讨厌入骨,但不得不承认,诸多人中,论及招徕声势,鼓动人心的本事,再无第二人能出李宸睿之右。
见严江神色恍惚,显在面上的沉蕴目光,掀明了已有回转余地,傅征觑中机会,将要开口之际,身前乍然降临的一个影子,却使得傅征身形一晃。
二人往来多日,对于傅征其人,严江不敢说十成十的了解,但他总是清楚,当今世上,傅征对付不了的人,夸张了说,除了皇帝,再没有第二个。
严江暂未转向身后,这人落得无声无息,他一时没想起来转看,只顾着寻思傅征脸色骤变的原因,思来想去,只有自己适才的举动能做解释。他颇看不惯傅征惊惶时的模样,因而忍不住道:“姓傅的,我随你回去就是了,你何必这样哭丧着脸,就算我不出面,只有李宸睿那人替你奔走,要达成你的心愿,也未尝是件不可能之事。”
话音尚且未落,严江的眼前忽而闪过一道残影,快到他还来不及看清这人的面孔,嗓间已经制于来者手中。
“你做什么?”
傅征迫出怒声,来人却不以为然,冷逼寒霜的声音,徐徐催近严江耳畔:“征儿,我之毕生所学,堪称对你倾囊相授,你不珍惜便罢,缘何连尊师重道的本分也全不遵守,得了我诸多要领,非但见不到有回报,还要冲着为师冷目相向,你难道不知,与你同入老夫座下的阿堇,如今是何等的佼佼之才?”
在严江听来,这人的口吻循循渐进,尽管语中有怨,但毕竟不失身为长者的关怀姿态。未想傅征才见此人,面色便即转为煞白,莫说是持住对待长辈的礼数,仅是立稳于当下,看上去已然憔悴到难以自支。
严江忍不住将傅征推了一把,“这人当真是你的师父?”
倘依此人适才的身法来断,的确轻盈得异乎寻常,再以年纪来观,则更妥帖得寻不出任何异样。可看傅征的神色,却像是宁可从未见过此人,连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之语也无意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