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次的被人摆弄,孙禄一改从前的立场,崔逸原本还想议一议搜寻悬赏的谋划,程青先起异议之后,孙禄当即附和,眼下众人的打算,就转成了各人分往各处,能干的混几日打行,平庸的干些杂活,再不顶事的,就装成叫花子乞讨,既然来了津州一趟,起码得挣出一笔回程的盘缠。
如此打算,其实并非这一众人转了性,想弃了一身功夫,争求在白道上混个安稳行当,更切实的原因是,津州设了城禁,这几日来,盘查愈来愈紧,遥遥见着有人被抓,任是自诩经验丰富如崔逸,也不敢说自己有能够出城的十全把握。
为了拢回孙禄的心思,这数日来,崔逸不管走到哪儿,都一直对孙禄步步紧趋,不熟悉的人看了,弄不清的还以为孙禄才是这里的头目,频频使动手下,冲自己点头哈腰。
崔逸其实根本不计较谁居首,谁居末,但一帮兄弟的尊敬,总是对他的认可,他欣然受之,长久已成习惯,如今却因一朝失足,被多年跟得最紧的两人揭破了脸,尽管自以为心胸广大,不待见显在面上,总归教他难做,在心中长成了一个消不去的疙瘩。
“何必做这么勤,兴许过了今日,明日城禁就解了。”
明江楼办了一场婚宴,两人接下一家打行的招募,在宴会外厅顶充仪仗。
过了对拜的一节,宴席上的人,吃的吃,喝的喝,更有不少人,启了赌酒的场子,各有各的闹法,场面满目荒诞,原本站得端挺的仪仗,接连有好几人,被酒桌上的人牵引了去,剩下没入席的,要么倚着柱子,一个人发懒,要么就同座上的酒客无二,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大段大段地扯闲篇。
既是自家兄弟,拉着孙禄解闷,崔逸觉得最为稳当,但不论怎样想法子起话头,得来的反应,总是孙禄眼露不屑地将嘴角一撇,以示自己毫无兴趣。
当大哥当到这个份上,没脾气如崔逸,受邀饮下几盅酒,再按不下多日累积的愁闷,对着邻座的一个生人,将酒气一喷,囫囵着口齿便道:“孙禄,你好好说说,这么多年,我待你薄是不薄?”
被抓住的一人将醉未醉,同样囫囵着舌头,“谁要管你,我待别人如何掏心掏肺,你不一定赶得上我。”
崔逸用力将头晃了晃,稍稍迫出了一丝清醒,身后坐着的一人,却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将斟满的酒杯递到崔逸嘴边,“大喜的日子,只管醉个爽快,提那些糟心事作甚?”
“糟心”二字,正正说中了崔逸的关切处,酒杯转至掌心,他没怎么犹疑,就猛灌而下,一时觉得畅快极了,索性挨身上去,与先前对着说话的那人揽靠而坐,“听兄台的意思,应当也有一腔不平事,既有块垒,何不明敞些说出来?”
被揽着的这人,因为崔逸揽得太紧,神色多少僵束了些,闻言用力挣了挣上身,不仅未得轻松,反被崔逸迫得更紧。
挣扎未果,这人倒也不显得如何生气,恰是续着崔逸的话音,极配合地朗声接道:“他们有福分在这里喝酒,十成功劳里头,我景迟少说也得占上六成,但看他们的样子,有哪个是惦记着我的?我要是知道——”
崔逸犹未理清话音里的意思,便有一个清亮的人声将话音打断:“景师兄,你莫不是耳朵不好使了,开宴之前,我们哪个没赞过你的功劳?如今我们打服了朝廷,日日都高兴快活,你还这样怨天埋地的,难道不也是糟践众位弟兄的辛苦?倘若当日将你丢到阵前,你以为……你还有在这里炫耀功勋的机会?”
这晌说毕,附和的声音交错迭起,独自站起身的景迟,愈来愈显得无助而尴尬,崔逸犹然昏沉着,只觉面前这诸多人,对着这一人咄咄相逼的模样,与自己这多日来的难做何其相似。
管他识不识得!借着酒劲,崔逸猛一下站离座位,举指便嗤,“你这小儿,这位景兄才不过抱怨几句,你竟放不过他,看年纪,人家也该是你的兄长,江湖人再是旷达,总不能乱了长幼之分。我倒想问上一问,场中哪个是真正看管你的,报上名来,我倒要瞧瞧,是谁立的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敢以幼欺长!”
张岚与柳跃傍挨而坐,听得这番逼问,先是眼皮窜跳,不一时又感到额角酸疼。
将崔逸的长相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确信不是在断骓岭见过的人,这晌稍将心思一定,下一刹他便揪起了柳跃的左耳,“阁下,他乃本门年纪最小的弟子,任性惯了,确有漏失管教的弊病,今日是欢庆场合,有些不妥当处,还望阁下暂行容忍,往后若是再犯此忌,在下必会狠施惩戒,决不顾惜同门之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