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禄勉力挣起身,虽是心有不甘,却不敢稍稍推高声量,“张兄,我大哥他们走了有一阵,你合该赶快追过去,万一——”
话音将至一半,百丈之外,忽而飘出了一片墨蓝色的烟幕。
孙禄先是注目,陡然看定了某物,惊诧得极了,连垂落的裤腰也顾及不得,“该死的,那贩子卖给我们的是没声的烟弹,那片烟是我大哥放出来的,张兄,你大人有大量,小的犯错,实不干我大哥的事,你快去救他,我大哥要是安稳无恙,小的……小的便是今后为你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说时,孙禄似已抹出了涕泪,话声里也隐隐带出了哭腔,许是自己发出的声响太大,好一晌光景,他都忽略了郑轩身上发出的动静,觉出异样的时候,才发现失了郑轩的踪影。
郑轩没敢贸然挨近那片烟幕,因为尚未走得几步,他就看见几十余人接连拨开齐人高的长草,朝烟雾周围不断集聚。
虽是供人差使的吏卒,这一众人的打扮,即便在不甚明耀的光线映照之下,尤显得矜贵逼人,乍看朴素的玄色短打,略微定睛,即能看出内中穿缀的金色暗纹。
这一日间,郑轩最怕的便是遇不上这等有来头的人物。崔逸其实并不明晓,倘若有人以江湖人兴乱生事为名,贴出布告追缴头目,就算没有明贴出来,所有过去有可疑行径的人员,实然都在清查之列,即使做了乔装,一贯的行止毕竟不能掩藏得干脆,稍多加以注意,就难免会露出马脚,教人窥破原本的由来。
诸般准备,于郑轩而言,不过是为了拖长被盯上的时间,倘若自己的搜寻毫无所获,所余的希望,就该是以崔逸等人为引,勾出追拿江湖头目的势力现身,于此荒僻之地,未经刻意推手,自先冒出了这样一群人,郑轩只感阴差阴错,心上虽然侥幸,身形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待到烟云驱散,崔逸与贾安二人完全露出面容,即刻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械斗。崔逸一力绞下三人的长刀,竟生自围困当中破出一道缺口,占下一处高地,先时还应对得十分从容,但耐不过对手人多势众,自从环围紧密,崔逸就再无一隙能下手。
眼见崔逸被摁跪至地,郑轩一刹也不敢多耽,立时将身形委得更低,将一定神,便见一众人间,忽自中间分为两拨,各立于一端,走出来的一人,面目竟意外似曾相识。
无怪郑轩格外惊讶,他所见的,乃是时常于紫茵阁周近行走的齐钊,虽说自称为赵容驱使,这三年间,多时的动向,都不为当日结交的众人所知。
他从赵容手中习得的易容本领,大多都承自齐钊的指点,虽然不是直接的恩惠,但不论如何,总是逾出了毫无往来的关系。
这样一个人,会是出于何故,得到了如今这样一众打扮体面的手下?
眼见崔逸受缚,郑轩尚未觑出齐钊所来的目的,担怕自己沉不住气,不提防暴露行迹,因而紧抿着唇,强抑住丹田,仍然担心有漏泄,好在齐钊转看过一周,似无异样发现,将崔逸同贾安二人捆定之后,便要驱身离开。
恰在这时,郑轩忽自身后听见了草叶摩挲的声响。
不等孙禄出声,郑轩业已发现了他所在的方位,当即堵上了这人的口鼻,饶是他小心戒备,自从孙禄现身,这一隅的声响早已被齐钊察觉。
随在三名侍卫身后,齐钊朝郑轩不断接近,就在将要掀开长草前的一瞬,郑轩蓦地高纵而起,趁诸多人不备,一把短刃业已搭上了齐钊喉头,“放了他们!”
残阳将尽,荒岭之间,诸多人的样貌,都随着光亮的转暗而逐渐模糊。
齐钊朝左右各瞥了一眼,两侧的手下动作奇快,不一时已将两人身上的绳索悉数解开,郑轩举着刀,口吻生硬:“让他们都退远,敢有一人追上来,我即刻将你杀了!”
刀尖的轨迹,随着喉咙的起伏上下逡巡,尽管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却已足够令齐钊不寒而栗。
循着齐钊的眼色,一行人一远再远,直至再不为郑轩望见,郑轩这才松开挟制的手臂,冷声迫问:“你为何在这儿?”
见得齐钊眼中的迟疑,郑轩始觉此人根本没能认出自己,尚未把他当做见过面的旧识,此时没了奈何,他只得将额面匆匆一擦,然而落在昏暗的天幕之下,犹是显得轮廓迷离,二人对视了半晌,仍是徒劳无功,根本激发不出齐钊的回忆。
郑轩失了耐心,等不及齐钊发话,怒声即嗤,“我不管你真正随的是何人,总之为难那些个混江湖的,即是为难我郑轩,我且问你,瞿大哥的下落,你知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