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歆虽然凑近得仓促,却不忘瞥看脚下的车辙,固然痕迹甚深,不同于寻常重量的马车。
超出的重量,不大可能来自车内的乘者,瞿歆立时有了猜测,车厢三面无窗,唯一与外界连通的,只有两名兵卫坐守的车门,除了方才的机弩,车厢外侧,或许还置有额外的机关,车壁当以精铁加固,不能借刀剑贯穿。
稍犹豫了一刹,围在车驾附近的兵士纷纷转迎向他,拔刀的拔刀,扯弓的扯弓,瞿歆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起纵攀至车顶,恰在这时,侧首忽而传来不同于箭矢破空的簌响。
瞿歆忙于斩落迎面驰来的飞箭,根本来不及分辨这处异动,下意识接在手中,拿余光一瞥,才见通体暗红的包裹边角,余下一截即将燃尽的引线,忙不迭张手抛出。
甫听得落地时的撞声,烟尘便喷炸开来,霎时将马车隔入了另外一片天地。
尽管阻住了视线,仍有许多兵士不畏迷障,一再冲入阵中,瞿歆自知情势不容犹疑,自车顶上滚身而落,凌空冲护立的二人横截一斩。
两人虽有戒备,但耐不过瞿歆势重力沉,只这一下,便击得手掌麻痹,再握不住手中长剑。
正待再补一击,两人却忽如抽离了筋骨,喉间多了两点鲜红,登时长流不止,瞿歆虽是惊异,却不敢多耽顷刻,持住刀锋的挺势,径直破开车帘。
车内之人端坐不动,左手按剑,并不急于催出,只以眼中所蕴的气势,就迫停了瞿歆的动作。
“阁下,老夫驰战北疆数十载,只与外虏为敌,却不知今日之强袭,是谁人主使为之?”
听得“驰战北疆”四字,瞿歆不禁一怔,“你是……靖昌侯,随渊,随将军?”
“看你的长相,应当非为异族,既知老夫的名讳,自然知晓老夫对北疆战局分量几何,你因何而布下此局,今日只要离开,老夫绝不追究,还望你以北疆千万百姓为重,莫要受人蛊惑,因小失大。”
此行所遇的重重凶险,至此终于有了解释,瞿歆目光不移,神思却早为混乱占据:
那人前来寻自己,必是奉了傅征之命,依照傅征的行事,确无可能作出如此欠乏准备的举动。
面前这位将军,更是教人摸索不清的疑点所在。思来想去,瞿歆能够笃定的,只有一个猜测:
“随将军,如今既无北虏兴乱,藩王势弱,亦没可能搅动风云,您携引众多兵将来此,莫非……是为了剿除五大门派?”
密封消息,连夜兼程,瞿歆实想不到,除了对付五大门派之外,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位历经三朝的七旬老将奔袭而来。
随渊虎目微挑,难掩眼中的睥睨之色,“阁下以为,那五大门派并不该死?”
随渊似乎无意质问自己的身份来历,瞿歆当下颇感诧异,“在下乃奉命而来,并不清楚顶头上的人如何考虑。”
不仅如此,聂堇也不曾说明要如何处置面前这人。
随渊轻咳一声,稍低下头来,瞿歆猜断不定,只管攥紧刀柄,再迎上随渊目光的一刹,已然浸透了狠厉,剑尖飞驰如电,转瞬已至瞿歆额前。
车厢出路为瞿歆所守,虽然闪得仓促,瞿歆却丝毫不觉紧张,正要以长刀与剑身相接,身后的车帘蓦然掀开一角,三道寒光飞泄而入,无一落在空处,随渊的肩胛胸口,还有执剑的左手,都在眨眼间被长钉钉穿,数道血痕齐溢而下,一如瞿歆不久前在车外的所见。
对手已被废去了还击之力,瞿歆正茫然凝向随渊眼中,就听得一人的声音自身后冷冷传来:“城内有人接应,尽快将他带入城门。”
见瞿歆循步靠近,随渊正要开劝,喉头却蓦然一重,看清击中嗓间的物件,似乎是片质地柔软的绸帕,如此一般的手法,确与飞叶为刃的本领相差无几,当下不由眼神一滞。
本已挣扎不得,要出声亦然受到胁迫,随渊诸般不得已,只能任由瞿歆背负而行。
原以为能提供稍许延阻的城门,此刻不知何故竟开敞着,不见一个防城卫士的身影。
随渊虽则嗓间刺痛,仍是耐不住长叹一气。
他过去从不避讳与人说及,他长自市井,一身本领都自江湖中摸爬滚打而来,成为将领之前,最初能在战场上立下功绩,可以说没有一件靠的不是从前的积累。
五大门派当中,似他这一辈的高手,早先也多来自乡里或贫巷,尤偏爱提携家境窘迫的年轻弟子,随后的崛起,原是打破了武家世传的藩篱。
早年坎坷时,随渊一度十分后悔当初没能加入五大门派,如今境遇翻转,他却激不起一丝幸灾乐祸,时至眼下,他仍不敢笃定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