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只是做一件漆器而已。”
廖牧回想自己当年在宗祠参加的比试,开始前和结束后都闹哄哄的,但其实比试期间和比试结果宣布的那会儿,没有任何值得激动的地方。
时间能弱化一切的棱角。
廖牧觉得制作漆器的工序之多、用时之久,都如同是在崇尚平静温和,利用无限广博的时间来打造存在,也磨灭存在。
无论是因为私利歹意还是因为迂腐名声的起始,投进这样的一段时间里,唯有留存惆怅余韵,如同此刻。
廖牧同简臻说:“你每天都在工作室里看到我是怎么工作的,但我还是归纳地和你说一下作为廖氏漆艺的当家人应该做些什么。首先,制作漆器是重中之重,在你决定彻底停手不干的那天之前,你的技艺都要保持在最好的水准,售出的每一件漆器都必须保证是你能做到的最完美。第二重要的是开班授徒,绝对不能让廖氏漆艺处于没有学生的凄凉境地,学生越多越好,哪怕是学得不是太好的学生也没关系,不要觉得会坏了廖氏漆艺的名声,哪怕是坏名声也比籍籍无名好得多。然后就是宣传漆艺,这一点,我也是在摸索中,没办法给你太多的建议,你大概也会是要长时间地摸索。”
简臻在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廖牧所说的,就是她以后的人生了。
她心里所有冲动情绪被清洗得一干二净,所有硬撑着的坚强也全部卸下盔甲,她不再是战士。
时隔一个月,她重新变回了简臻。
简臻用一贯的温顺态度应道:“我知道的,老师,就像跟着您学习漆艺那样,我也会跟着您学习做一个对廖氏漆艺负责的人。”
这所学校的饭堂饭菜实在难吃,连不挑食的简臻都不怎么能接受。
“难为这里的学生了。”廖牧说。
“我记得我的学校饭堂从来没有过红龙果炒苹果这种匪夷所思的菜。”简臻说。
“也没有过香蕉炒芹菜这种让人犯恶心的菜。”范旻远说。
三人秉着决不能浪费食物的决心将饭菜吃了大半,而后赶紧离开饭堂。
只范旻远开了车过来,他自然而然地说:“我送你们回家吧?廖牧老师,您也是住在工作室附近吗?”
廖牧却拒绝道:“不了,我打车吧,我要去那位气性很大的老大爷家里看一眼,和你们不同路。”
范旻远一下子没有领会廖牧的意思,又说:“没关系的廖牧老师,我可以载您去,您告诉我地址就行。”
“不用,你也为一件不与你相干的事忙活一整天了,多少要得到一点奖励。”廖牧朝简臻扬扬下巴,示意范旻远珍惜接下来的和简臻难得的单独相处时间,便朝两人摆摆手,拐了个弯,独自走到另一条小路去。
“啊,”范旻远这才明白廖牧的意思,不禁要感叹,“真是个上道的老师,有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太幸福了,对吧简臻?”
简臻:“……”
范旻远和简臻并肩走在蒙蒙黑的校园小道上,走得很慢,边上不断有学生脚步匆匆地经过他们。
范旻远在只剩两人的时刻又话不多了,想和简臻聊聊今天发生的一切,又觉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同简臻说一句:“恭喜你啊,以后就是廖氏漆艺的继承人了,也算是一种升职了吧?”
简臻无声地笑笑,眼里却没有太多笑意,只说:“不一定是好事,我这才迈出了第一步,以后还有无数的长路和难题要面对,而且如果我有错漏之处,会被廖家的人戳脊梁骨。我整个人都变得好重,凭我现在的力量,负担起我身上的一切很困难,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开怀地接受你的恭喜,无论身心,我要继续拼命去做的事太多太多。”
沉默了几分钟,范旻远忽然唤道:“简臻。”
“嗯?”
范旻远认真地反省自己:“我以前的确不是十分了解你,我对你的看法一直以来都是错的,你不是一只兔子,你是一只正在成长的小老虎,正在长出尖利的牙齿和爪子。”
简臻觉得范旻远的话莫名其妙,“什么?”
范旻远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只需要知道自己是猛兽,别低头,别退缩,你完全有本事将宵小之辈一口咬死,就够了。”
简臻是个公平的人,立刻纠正道:“他们不是宵小之辈,他们也是花了无数时间和精力学习漆艺的漆器师。只是有些观念和廖老师不一样而已。”
“好,那就改成平庸之辈。”
“而且我也不想咬死他们。”
“好,只把他们吓跑就行了,不咬死,让他们在他们的地盘里继续活着。”
简臻抿嘴笑笑,“我们这样好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