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臻最不敢接受的就是别人对她手的夸赞,这比范旻远不可理喻的表白更让她惊慌失措,连忙摆手说着:“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手不好,做不了什么。”
简臻扔掉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手套还给廖牧。
廖牧接过手套,放到座椅旁边,问简臻:“为什么这么说?”
探究的目光,等待的目光,简臻被架住了,在廖牧的目光里几近无所遁形。
廖牧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
于是她索性说了,没有犹豫太久。
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怪异之处,连大学的舍友们都不知道她的手曾动过手术。但她此刻有点软弱,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分享欲,在廖牧面前。她安慰自己,她和廖牧只是一面之缘,以后不会再见了,稍微说一下应该没关系的。
简臻指着左手拇指旁的疤痕告诉廖牧:“我生下来时是个六指,这里,多长了一根手指。”
廖牧神色如常,眼角眉梢都不带动的,仿佛六指和感冒一样是再常见不过的疾病,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廖牧平静地说:“可你的手能够正常使用。”
简臻自嘲地笑笑,说:“嗯,可以。然而这并不能磨灭它原本不正常的事实。”
廖牧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简臻。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是简臻自己过于在意了。
廖牧继续问:“你在你家里,也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愧疚吗?”
简臻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左手藏在碗后,右手拿汤匙搅动那碗绿豆沙,不成形的绿豆浮浮沉沉,全然被人为的浪潮所控制。
太弱小了。
廖牧不问了,只说:“看来你的父母不是太懂得安慰孩子。”
简臻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迅速地瞄了瞄廖牧。她觉得廖牧看出了很多她藏在身后的事情和想法,她不懂廖牧为什么能看出来,也不懂廖牧看出来了之后为什么会选择说出来。
她有点要反省自己的冲动,可能是她自己藏得不够好。
廖牧仍然那般目光炯炯地盯着简臻看,她不想放过简臻,不谈过去,那便要谈现状和未来。
“你还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吧?或者说,你还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因为你还没有模样。”
简臻闻言,迟疑地嗫嚅道:“我……是吗?”
廖牧似乎没听见,答非所问地说:“承认自己,或者说爱自己,首先要看清楚自己,可是你看向自己时,已经被过往的经历遮住了双眼,那就另辟蹊径,在重新建立一个自己之后,再看向自己。”
简臻的脑子被绕得有点糊涂,不去强行理解廖牧的话了,直接问:“什么意思?”
“找到你在这世上的立足之地,站稳了,然后走下去。行走的过程中,你的生机会焕发,你的血肉会重新依附你的骨骼而生,你会成为一个新的人。到那时候,你再好好地看向自己,再好好地认识自己,再用尽全力去爱自己。”
廖牧的话仿佛带有某种催眠蛊惑的效力,简臻的思维全然跟随着廖牧的话走了。
简臻无助地问:“那样……我该……怎么做?”
廖牧开心一笑,说:“跟着我学习漆艺吧。”
“啊?”简臻跟不上廖牧的思路。
廖牧脸上的笑落了下去,无奈道:“看你这懵懵懂懂的模样,就知道我这一行技艺要走向大众是任重道远。我说了,我叫廖牧。而廖氏漆艺的当家人,也叫廖牧。”
简臻瞪大眼睛看着廖牧,惊讶道:“啊,您就是……”
“嗯,我就是廖氏漆艺的当家人。”廖牧顿了一下,瞅着简臻,问她:“我不像吗?你觉得不可能?”
简臻赶紧否认:“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想这个……”
廖牧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叹,“说不定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里,日本的漆器还更出名一些吧?”
简臻仍是否认:“我,没有那么爱上网,所以您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不好意思。”
廖牧没管简臻的回答,脸上略带认真神色,仿佛在严肃地向简臻说明:“没有人愿意赞颂,正是许多传统工艺面临的困境。我们不仅仅需要一点关注,我们需要的是毫无原则的赞美,一头热的爱慕,以及不舍昼夜的追捧。”
简臻怔怔地看着廖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似乎没有立场听廖牧的感慨和期盼,她既不是廖牧应该争取的拥有热烈情感的观众,也不是和廖牧一样的满腔苦恼的从业者。
但廖牧却在将简臻拖下水:“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吗?”
简臻觉得很荒唐,“啊?我?”
廖牧肯定道:“是,你。”
简臻瞧廖牧不是在开玩笑,荒唐的感觉更甚,胡乱地说:“我?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努力呢?我只是,这间大学里的普通大学生,我家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