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已过半,戈云翰终于问出了想了一天的问题,“你今天心情不好?”
仝若的脚步很缓慢,他一路踏着沾了水的干枯树叶,脚下的帆布鞋溅上了许多泥点。
他点了下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因为什么事?”戈云翰继续问。
因为什么呢?仝若幽幽想。
因为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天才画家无缘。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症结在哪里——他从来不相信自己能成为天才画家。
因为这份不相信,所以他缺少通往成功所必须的执着。
昨夜回到酒店后,他的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他伴着这份感觉入睡,而到了早上,他忽然迸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灵感。他匆忙拿起画笔,把那份灵感全部倾注到了画纸上。
可画着画着,长久萦绕在他心头得那个声音再次闪现:“你能画好吗?”“这次画完会不会又是垃圾?”“你根本不是天才画家,你在做无意义的事。”
当这些想法浮现在脑海,他的那些灵感霎时支离破碎,倏忽间溃散成一片混沌。
他抓住笔,却无法再落下。
再后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复又动笔的了,而结果,他又是抱持着完成任务的心态继续着那副早已失去灵魂的画作。
所以无论他是否是爸爸所说的“天才画家”,他自心底就不相信自己,这份不信完全毁掉了他,使他注定无法在艺术世界中再有所寸进。
“我绝无可能成为天才画家……”仝若喃喃道。
听了仝若的话,戈云翰回道:“你这句话有语病。”
仝若仰起头,看向戈云翰,眼神里流露出不解。
“天才的意思是生下来就具有某种天赋,又怎么能后天‘成为’呢?”戈云翰道。
戈云翰所说一下触动了仝若的内心。
对啊,天才画家又怎么能后天成为呢?
天才可以探掘,可以激发,但无法成为。
一个庸才绝不可能成为天才,也许这世界上有明珠蒙尘的可能,但他并不是明珠。他确定。
所以他永远不会成为所谓“天才画家”,就像丑小鸭因为本身是天鹅才能变成天鹅,而普通鸭子绝无可能成为天鹅。
仝若只感一阵释怀,长久郁积在心中的愁闷,因戈云翰的一句话而彻底化解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巨大的空虚。
他无法成为天才画家,那他又能成为什么呢?
爸爸说他是天才画家,但他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比之爸爸都还差得远,而爸爸这样的画家,却也因为高不成低不就而沦落为为淘宝画仿品的画手,而他呢?他又能成为什么?
他人生中的一切都谨遵爸爸的安排,但如果爸爸是错的呢?他该如何?要告诉爸爸吗?要反抗爸爸吗?反抗完之后呢?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仝若心头,他甚至后悔听到戈云翰的话了。在这之前他只是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成为天才画家,而此时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下一步在哪……
戈云翰看着仝若的侧颜,心中漾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仝若的眼像一弯幽潭,那里蕴着忧愁,酿着苦涩,他本该晶莹的眸子,却愈发黯淡。
戈云翰知道艺术家们总是这样喜怒由心,他们纤如发丝的心会放大世间的一切愁苦。
今天的花没那么红,昨晚的月没那么圆,明日的风没那么轻,这些都会让他们陷入低谷。
戈云翰向来认为“为赋新词强说愁”便是那些艺术家的写照,所以艺术家的愁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这样的仝若,却无法掩饰想把仝若揉在怀中的冲动。
也许是仝若的气质里有种特别的破碎感,他看起来那样的脆弱,那样不堪经受困苦的折磨。
当那个破落的小客栈近在眼前时,仝若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戈云翰随仝若停下,他用眼神询问仝若怎么了。
仝若抬首仰视戈云翰,他轻声说:“可以去你的酒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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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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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天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闷雷,乌云滚滚翻涌,大雨恐怕将至。
这个时候把拿着画架的仝若送到眼前的客栈是最好的选择,但戈云翰却不会那样做。他毫不犹豫地拉起仝若的手,大步往反方向走去。
戈云翰觉得好气又好笑,仝若把打一巴掌再给个红枣的伎俩玩到登峰造极,他彻底拿仝若没辙了。
他今日见仝若心情不佳,便想着早早放他回去休息,但仝若却主动邀请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不用客气了。
两人走至半路便下起了大雨,回到戈云翰的酒店时,两人从头到脚几乎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