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完聊天记录后,警车、救护车和老师几乎一起赶到宿舍楼下。周蕊能动了,她下了楼,看到费楠白色的裙子被她嘴中溢出来的血沾染,又沾上了地上的灰,显得无比肮脏。
调查人员确认费楠早就没有了气息。于是白色的救护车又开走,黑色的裹尸袋被抬了出来,盛放了费楠单薄的身躯,被人轻飘飘地带走了。
跟着一同离去的还有周蕊,以及她从楼上带下来的费楠的手机。
后半夜她基本上都在配合着做笔录。她被迫回一遍又一遍想着费楠一整天的遭遇,再把费楠死前的细节一点一点描绘出来。那些话,那些图片,少女急速下坠的白色身影,不停歇的屏幕的光,一次一次把周蕊重新拉回到噩梦中。
她开始恍惚。是否费楠没有死,她的死亡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自己现在依旧深陷其中呢?
。
做完笔录出了房间,周蕊看到前来接自己回家的母亲。
她没什么值得被怀疑的。她本来就和费楠关系好,又没发生什么过冲突。况且费楠的微信中还有明确的聊天记录做证据,她的死因好像很明确了。
周蕊就站在调查室的门口,在巨大的惊惧过后陷入了情绪低落的狂潮里。她一边张着嘴想讲些什么,一边又不停地流泪,手不自觉地发抖。
偶尔她的耳边又会响起费楠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长久的耳鸣。
“警察,凶手,能抓到吗?”周蕊不知道怎么描述,只能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冒出些关键词,指望别人能理解她。
凶手是谁呢?赵家阳,还是拍照片的人,做海报的人,发群消息的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看热闹的,逞一时嘴上痛快的,招|嫖的,或者是那个妄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劝“妓|女”从良的批判家?
谁都不是凶手。而凶手是每个人。
出警局大门之前,周蕊听到宿管阿姨做完笔录出来后和警察闲谈。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远,周蕊并不能听得真切。只断断续续地有声音传来:“死了也算不错了,不然……这档子事,……怎么活啊?”
周蕊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这一瞬间被引爆。
她挣脱身边虚抱着自己的母亲,几乎狰狞地转身,大步跑到对方面前站定,面对着中年女子明显错愕的表情,周蕊两手钳制住对方的手臂大声吼道:“什么叫死了也算不错?!你告诉我什么叫死了也不错!”
“她怎么就不能活了!”她的声音原本就沙哑,如今凄厉地喊出来,带着些泣血的意味。嗓子也泛出些血腥味,仿佛她也从楼上摔了下来,五脏六腑都反出破碎的血肉来。
“你疯了吧……”那人被周蕊吼得发愣,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往身边的警察身后躲。警察也试图把周蕊钳制住对方的手掰下来,嘴上安抚着她。
“就是你们这种想法!就是你们这些脏东西!她怎么就不能活了!要没有你们去看,去议论,她怎么就不能活了!杀人犯!”
“她有什么错!你说啊她有什么错!”周蕊几近疯癫,一整夜没合上的眼睛里红血丝尽现,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有更多人从走廊的房间里出来,跑过来控制住周蕊。她像个困兽一样,无助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直到孙春红突破包围圈走了过来,抱住了她的头狠狠按进怀里:“宝贝……”
周蕊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几个小时之前,她也是这样抱住费楠,跟她说事情一定会解决的。她还记得费楠细瘦的身体在她的怀里微微颤抖,像朵被风打湿的花。
没想到仿佛一转身的功夫,这朵花已经开到冥河彼岸去了。
事情再也得不到解决了。费楠最终还是带着屈辱和血泪死去。
前尘散尽,唯有余孽永生。
。
周蕊病了一周,高烧到四十度不退,跑遍了各个医院也不见好。
不只是她,这个学校都停摆了一周。恶性的网络暴力、校园霸凌和自杀事件,在本市的新闻届引起了轩然大波。
费楠的名字被转写了成千上万次,连带着她被打了重重马赛克的“不雅照片”一起,飞到了更多人的手机里。而赵家阳和他朋友的名字却因为调查和判决未出而被严密地隐藏起来,从未公之于众过。
多么讽刺。
周蕊的生机也在这一周中逐渐流失。不同于一年前她自我封闭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周蕊更像是某种脱了水的植物,就这样凋零下去,仿佛轻轻一碰都会碎裂。
孙春红看着女儿浑身发烫、神志不清的样子,自己也快要哭脱了水。她带着周蕊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跑,看着一瓶又一瓶药水被推进周蕊的身体里,却始终不见好。她没办法,只能一夜又一夜地守着周蕊,用温水擦着她的皮肤,生怕她因此被烧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