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新筠听着,眸色瞬间暗了下去——福梁这个小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但重男轻女的风气却是全国闻名。即便当年政府大肆宣传了“独生子女”政策,但家家户户为了生儿子,几乎都超生了。
孩子多了,自然养不起。所以,大部分女孩在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就会去外地务工。
她当年是因为成绩足够拔尖,才能靠奖学金和助学金继续读高中的。否则,她也会像大姐一样,被父母赶到广州去打工。
“我以为……”她说着,声音有些苦涩,“这几年,福梁的经济变好了,这种情况能有所缓解。”
“经济可以飞速发展,但人的观念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张玉芬解释着,脚步未停,“ 所以我和教育局申请,成立一个‘女高部’,挂靠一中的办学资质,专门招手那些还愿意上学但没有条件的女学生。 她们的学费、书本费都是社会爱心人士捐助的,自己只需要出很少的一部分。老师基本都是一中的,只是在女高部上课都是无偿的,没有多余的课时费拿。”
她语气平和,像在讲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简新筠只是沉默地听着。
午后的阳光拉长了她和张玉芬的影子,影子交叠在一起,她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我们到了,那里就是女高部。”没有注意到简新筠低沉的情绪,张玉芬指着街对面的一栋三层小楼,继续道,“好在甄老师来了。她和你一样,也是咱们福梁一中考出去的。之前,她在 B 市当记者,积累了不少社会资源。几个月前,她回母校来探望,知道‘女高部’的事后,就留在一中当老师了,还是没编制的那种。但她一点儿要求都没提,还拉来不少捐赠,帮我们解决了很多困难。”
“甄老师……实在是让人钦佩。”红灯变绿,简新筠搀着张玉芬过马路,“看来我负责的这个项目,也是甄老师联系的?”
“这倒不是。”张玉芬说着,蹙起眉头,“这次是大喜主动联系我们的,但对方指明要甄老师做对接人——可甄老师很不愿意呢。”
*
甄雪其人,十分的“名不符实”。
虽然早在牛皮纸袋里看过她的照片,但简新筠一见到她本人,还是不由得暗暗感慨:原来何夏平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啊。
同为福梁人,甄雪的身材比较高挑,加之皮肤黝黑,一头短发,乍一看很像个“假小子”。
她的性格也十分爽朗,见到简新筠后便一直在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月牙,再露出一口白牙,让人觉得莫名亲切。
但看着这样的甄雪,简新筠又觉得她与大喜办公区里的那件婚纱是极其相配的。
“简小姐,你坐呀。”教师休息室里,甄雪给她搬了张椅子,又倒了杯茶,“我们这儿只有这种散装的茶叶,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简新筠紧忙接过杯子,应道,“很香。”
她和张玉芬抵达女高部的时候,正好赶上甄雪下课。后者给两人做了介绍,又交代甄雪好好招待简新筠后,便赶去教育局开会了。
“甄老师,”简新筠抿了口热茶,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是 10 级的,你是哪一级的?”
“我是 11 级的,比你低一级。”甄雪回道,“当时,你在我们年级可是个风云人物诶。不少老师都拿你做榜样,教育我们要向你学习,考到大城市的好学校。”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简新筠有些诧异,又问:“我听张校长说,你之前在 B 市做记者,具体是哪个媒体呀?”
甄雪说了个报社的名字,简新筠听着一怔——那可是头部党媒,入职考试一点儿都不比考公简单。
她脱口而出道:“那个单位很好啊,你怎么会回来当老师呢?”
还是没有编制,待遇减半的代课老师。
“学姐。”那边的甄雪已经换了称呼,笑眼盈盈地说道,“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更好啊。”
福梁比 B 市更好吗?这里没有大型商场,没有 imax 电影院,更没有五星级酒店和米其林餐厅。
简新筠疑惑着,又听甄雪继续道:“这里没有狭隘的婆婆,没有左右为难的老公,也没人因为你工作太忙就给你脸色看,更没人追在你身后,问你什么时候辞职,回家生孩子,带孩子。”
她将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扭头看向窗外,“当年拼了命读书,就是为了摆脱人生的条条框框。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把自己困进一个牢笼里——哪怕那个牢笼,是用金子做的。”
她似在闲聊,简新筠的神情却呆住了。这时,刚好有学生来请教问题,甄雪示意她等一下,扭头就去看学生手上的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