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一切愿景皆成幻象,她的新婚之夜,除了一个虚情假意的新娘,一个暴戾短视的新郎,一群心怀不义的叛军,和一间布下圈套的婚房,再无欢喜可言。
阿姩靠在墙上,心底自嘲道:终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工具。
她听着草里蛐蛐的鸣叫,渐渐起了困意,正要合眼,一阵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在房侧响起,她猛地站起来,贴紧墙面,左右探视。
不知过了多久,房侧的草地才窸窸窣窣有了几声动静,阿姩屏住呼吸,循声望去,见校尉在墙边斜出半边身子。
阿姩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头上的步摇丁零当啷地晃悠着,她索性将头发里的金钗粉环都拔出来,捏在手里,向前倾着身子,往房侧望去,目之所及,是一具被抹了脖子的尸体。
校尉低声道:“毗沙门的舅舅。”
阿姩大吃一惊,没想到成亲时表现得恰如其分的舅舅,心里竟藏了一份杀心。
“你还是先回房中为好,免得惹人怀疑。”校尉建议道。
阿姩点了点头,绕至屋前,轻轻推开房门,见毗沙门仍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便放心地掩住门扇,蹑手蹑脚地向床榻走去。
“娘子去了哪里?”
阿姩的脑袋嗡嗡作响,脚下的裙襦不知被夹到了哪里,让她一时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见毗沙门正抓着她的小腿,迷楞着上斜眼,捏着嗓子叫道:
“娘子——”
毗沙门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从一脸茫然转为意犹未尽,张开双臂将阿姩抱进怀里,撅起嘴就要往阿姩耳朵上亲。
“相公!”阿姩惊魂未定,怯怯地说,“我们……去床上躺着吧。”
“嗯——”毗沙门堆着笑脸,说起话来像唱戏一样,用手搂过阿姩的小蛮腰,刚迈出半只脚,就将阿姩放倒在床上。
“啊呀!”阿姩厉声尖叫,院内响起一阵兵戈声,屋内的木架抖了三抖,房门被校尉一脚踹开,黄尘四起,几十个持刀的士兵跑进来,将两位新人包围其中。
“我要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校尉扬刀要杀,阿姩急忙抬起胳膊,挡在毗沙门面前。
“要杀就杀我吧!不要动我相公!”阿姩挤出几滴眼泪,嘤嘤哭道。
屋外亮起火把,将院内的红绸映得如同霞光一般,尉迟的两万士兵从侧门杀入,与毗沙门的舅舅提前调来的三万士兵撞了个正着,双方剑拔弩张,喊声震天。
屋内红烛摇曳,囍字红帖从墙上掉下来,凌乱地粘在器物上。毗沙门摁住阿姩的胳膊,鼓起腮帮子,做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姿态,掷地有声地说:“放心,我不会让娘子受伤的。”随后起立,护在阿姩身前。
阿姩配合着做出一副娇滴滴的姿态,躲在毗沙门背后,以绢拭泪,“校尉,你出尔反尔,几日前明明答应我嫁给毗沙门,让我从此逍遥快活一生,不再受朝廷桎梏,现如今这婚事成了,你却要背刺我,还要谋害我夫婿。”
校尉也装出一副睚眦欲裂的样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奸佞的妇人,我本以为你只是做做样子,不料当真掏心掏肺,要嫁给这个逆贼,你背信秦王,置忠义于不顾,我今天就要刮烂你肚肠,扒去你皮囊,将你那颗忘恩负义的黑心吊在城门上!”
“你敢!”毗沙门一声令下,门外数箭齐发,校尉身边的士兵们挥舞着大刀,皆以身相护。
校尉架起刀刃,假意要杀,阿姩瞬即从墙上拔出长剑,递给毗沙门。
两人怒目而视,刀眼相向,看起来都要致对方于死地,校尉则先让出两个回合,到第三次才使出真功夫,用刀锋掠过毗沙门的脖颈,在其皮肉上留下一道浅口,后用手腕拗其七寸,反手一掌扣下来,将毗沙门打成了一只秃顶的地鼠。
毗沙门捂住脖子,坐在地上,两只瞳孔逐渐放大,喉部的伤口虽不致死,但流出的殷殷血迹也足以把他吓个半死。
校尉伺机脱身,逃出婚房,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见院中血肉横飞,双方士兵相持不下,遂喊出“退军”号令,带领士兵星夜出城。
落在队尾的几千士兵不甘心就这么仓皇而逃,心气一盛,又转身杀了回去,校尉为稳定军心,只得将阿姩的计策和盘托出,余下的一万多士兵愿意听从校尉安排,连夜北上,与暂据洺州的秦王汇合。
李芫麾这几日正优哉游哉地与田英的部下骑马射箭,游兴山水之间,将齐王那一套笼络宵小的招数学了过来,酒肉间,无意听到了“兴君”二字,便以酒醉之姿顺藤摸瓜地问了下去。
“洛阳城。”几个人举着酒碗,脸颊泛红,“秦王啊,你英武一世,也有在河边湿鞋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