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田英现已归降秦王,萆山的王宫已人去楼空了。”樊缃缃说着,牵来一匹金色血汗马,从马上取下一支灰白长枪,枪身光亮莹泽,穿石刺骨如捅破一层薄纸,枭斩数百首级不沾一滴残血。
“这是太子赐予我的,希望我日后能效忠于鞍前马后。”樊缃缃说完,将长枪横过来,双手呈递给薛仁贵,“婆婆生前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死后我也要在坟前侍奉三年,以报疼养之恩,这把透甲枪,女儿想……献给公公。”
薛仁贵将樊缃缃的手摁了回去,婉拒道:“我已入秦王帐下。”
樊缃缃猛地抬头,讶异道:“公公为何投身于秦王?”
薛仁贵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太子,见太子正和众人围着篝火吃肉饮酒,一旁的炉架上挂满了雕鸟的赤身。
“太子固然超群绝伦,但我在渤海边操兵的这几个月,与海上的飞禽走兽结下了善缘,习武之人崇尚儒道精神,太古神圣之人先会鬼神吃美味,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疏远,我总觉得将战死的鹰雕烹食,和茹毛饮血的野人没有什么分别,无天地,无秩序,无自然。”
薛仁贵是借列子的言论表述对太子的看法,《黄帝篇》讲到人类的原始祖先都是介于人神之间的样子,比如伏羲和女娲都有蛇的尾巴,圣人知道众生的心理,完全了解异类的各种声音,所以能与万物和谐相处,甚至驯化领导它们。相比祖先,太子的做法有失道义,也罔顾人伦。
樊缃缃听完此话后,知道公公心意已决,断然不会改投太子营下,她瞬间也摇移不定,不知何去何留。
薛仁贵将透甲枪推到樊缃缃怀中,示意她拿好。
樊缃缃见公公此举,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公是想让她安分地待在太子身边,履行作为臣子的承诺。
“斯人已去,哀事已了,你的孝心天地可鉴,不必跪守墓前寸步不离。”薛仁贵把樊缃缃扶起来,语重心长道:“你虽为女儿,但自小习从薛家武艺,也算练就了一身过人的本事,我方才在阵前看你奋勇杀敌,丝毫不弱于军中的强兵猛将,我女未来可期,若能以智勇之气护苍生,戍黎民,日后定能担大任,垂青名。”
公公一席话将樊缃缃说得心潮澎湃,她想起小时候村口有个算命先生,说她情寡缘薄,此生难有相守之人,但一路走来,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贵人,有的如衣食父母,有的如伯乐知音,她庆幸自己颠扑了命运的魔咒,也感激贵人们的知遇之恩。
次日隅中,太子收到李晟炎传回的飞鸽,信中说李芫麾已带兵北上,太子遂撤去炉架,清理狼藉,命将士们修整仪容,启程前往塞上与淮王的军马汇合。
李奕自从奉命追讨尉迟氏,行军途中就没得过片刻安宁,不仅夜间遭受鹰狼的侵袭,日间还要同敌军作战,且敌众我寡,成分不一,两兵交锋时,他见对面既有人穿戎沧的黑齿甲,又有人穿檩军的明光甲。
敌军的战术也十分奇怪,击锣时喊声震天,待李奕率兵杀出,敌方又后退数里,既不派伏兵暗杀,也不诱降,反反复复出没于李奕军队的前行路上,像是在故意拖慢他的行军速度。
几日后,李奕终于赶到了右屯卫,在檩朝与东戎的交界地带先后与两方队伍汇合,后方队伍是太子,前方是李芫麾。
李奕眺望远处的赤色马上有一男一女,男的身披金鳞甲,左手持长戟,右手执缰绳,女的身披裘绒,腕上歇着一只红鹰,鹰的羽翼尚未长成,毛发稀疏,看起来像一只秃鹫。
“嫂嫂!”李奕豁然开朗,一见马上坐着荌莨,才知秦王此前私自行动,原来是瞒着大家去西戎抢老婆了。
两月不见,李奕见荌莨消瘦许多,一双瑰丽的荔枝眼憔悴深陷,眼窝泛青,双唇殷白,和刚得知荌莨失踪时的李芫麾一个样,都被相思之苦折磨得病骨支离。
李奕在心里笑道,这两人可真有夫妻相。
荌莨靠在李芫麾怀中,冲淮王微微点了点头,整个人显得十分内敛。
太子骑马缓缓走来,先是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李芫麾,随后向荌莨施拱手礼,“郡主辛苦,当日父皇得知郡主下落不明,当即从幽州兵府遣出万名战士彻夜蹲守北境,以期俘获关于郡主的寥寥讯息,以便及时搭救。”
荌莨施躬身礼,谦声言谢。
李奕察觉出一丝异样,荌莨郡主对中原的习俗一直都很感兴趣,常在私下谒见皇帝或太子时以汉人的礼数回敬,现在却对太子行戎沧部落的躬身礼,言谈举止间,皆与往日的习惯不大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