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鸡毛
“阿啸!”
荌莨盘腿坐在落日余晖下的草野中,雪霁雨停,霞光万丈,绿色的浅草碧波荡漾,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她的心情也跟着眼前的美景心旷神怡起来。
她将两只手掌朝上摊平,交叉叠放,掌心凹成水槽装,然后将拇指放在食指上,用嘴对着拇指之间的缝隙吹气。
哨声清脆嘹亮,响彻云霄。
“阿啸!”
荌莨一边吹哨,一边呼唤着猎鹰的名字。
猎鹰在五光十色的霞光中尽情畅翔,像一只红色的短尾凤凰,在耀眼的金光中随晚霞喷薄而出,它敏捷地变换姿势,收敛羽翼向下俯冲,快到地面时又平展双翅,像一条红绸缎,轻盈地飘落她的肩膀。
这是阿啸第一次在听到两声呼唤后飞下来的,荌莨掏出袋子里的牛肉粒作为奖励。
“去!”荌莨叫道。
阿啸扇动翅膀,像一道离弦的箭。
第二次,荌莨试着不吹口哨,只喊名字,结果顽皮的阿啸并没有立即从天上下来,而是几经辗转,从一个树梢跃到另一个树梢,在光秃秃的枝干中间游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朝这边飞来。
阿啸一落地,便伸长了脖子,用喙去啄荌莨身后的布袋子,荌莨一把摁住袋子口,戳了戳阿啸的脑袋,“这次完成得不好,没有奖励!”
阿啸歪着脑袋,一双黄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荌莨,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
“嘿,你敢骂我!”
荌莨抡起布袋子,打在阿啸的屁股上,阿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挪着小碎步,阔长的翅膀一旦收起来,背影就像个步履蹒跚的小老头,荌莨观赏着阿啸在草坪上行走时笨拙的样子,比短腿的旱鸭都滑稽,她捧腹大笑,躺在草地上打滚。
“去!”荌莨第三次放飞了阿啸。
这次,任凭荌莨怎么呼唤,阿啸都没回来,在她反复吹响的哨声中,天高地阔,四野茫茫,连一只春归的大雁都没有,更别提体型庞大的飞禽。
荌莨的眼睛能直视太阳,偶尔也有拨云见日的能力,但凡瞧见一丁点尾巴的轮廓,她便知猎鹰藏匿在哪片云层中。
可是这次即便她瞪大了眼睛,忘穿无垠的天际,站在草原中央等到余晖彻底消散,还未见阿啸的踪影,霞光褪去,繁星散落天幕,荌莨独自一人牵着白马,行走在暮色之下。
她忽然想起阿塔说过的话:
“它是草原上最聪明的猎鹰,不需要名字,你用口哨唤它回来,比叫它名字有用多了。”
可是现在口哨也唤不回来了。
阿啸应该是故意和她赌气,忌恨她没有将布袋子里的牛肉粒喂给它,早知道阿啸这么小心眼,当初奖励它的时候,就应该把整袋子牛肉全塞它嘴里,让它撑个够!
荌莨回营帐时,亲戚朋友们都睡熟了,她蹑手蹑脚地穿过酣睡的呼吸声,走近最里侧的毡房。
她卧在床上,和挂在墙壁的羊油灯一样,彻夜燃着小小的烛火,直到凌晨羊油燃尽时,她才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荌莨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她揉着眼睛,掀开账帘,瞧见李芫麾五花大绑,背后系一根麻绳,被可怜巴巴地拴在帐外的撑杆上。
“荌莨!”邻家的阿恰笑眯眯地牵住她的手,让她和李芫麾坐在一排,然后把拴着李芫麾的绳头递给她。
李芫麾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荌莨,似笑非笑道:“郡主,让你的子民放过本王吧。”
荌莨扯了扯手里的绳头:“秦王殿下,你求我一个小小的郡主有什么用呢?”
李芫麾倚在木杆上,唉声叹气道:“我太心软了,竟然答应你的兄弟们按照你们部落的习俗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我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被一只母虎扼住了咽喉,以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居然说我是母老虎?”荌莨拉下脸,“以后不这样,那你打算怎样啊?”
李芫麾心虚地眨着眼睛,“夫人呐,婚后我要是一不小心纳了几百个妾,你看这……”
“无妨啊。”荌莨一本正经道。
“真的?”李芫麾诧异道。
“到时候我也立几个小郎君,咱俩就算扯平了。”荌莨眯眼笑道,将手里的绳子扯得更紧了。
李芫麾:“……”
荌莨记得初次与李芫麾相间时,是在前朝末年,战乱中,她与阿爹走散,六岁的李芫麾穿过兵荒马乱的街市,扯下衣袍,包裹住她受伤的脚踝,将全身的银两交给一名逃难的马车夫,带着她投奔府上的函朔公,函朔公又将她托付给军营中的游骑将军,也就是后来的阿塔,戎沧国的附邻可汗。
再次相见时,是四年之后,她十岁,李芫麾十二岁,与前朝倾乱时相比,新朝建成后的李芫麾更有人情味,做事不再一板一眼,不仅爱开玩笑,还经常告诉她发生在檩都的一些奇闻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