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姩将布袋挂在背上,双手持缰,骏马沿着街道中心线笔直地行驶着。
李芫麾远远地望着阿姩的背影,在心底一遍遍念着:太像了,简直太像了,无论是脾气性格还是驾马的动作,都如出一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反复思考,一点点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直到看见阿姩背上的包子飞到天上,整个人从马上跌落,砸进街边的瓜果篮里,行人恐慌地散开,空气里沉浮着尖叫声。
“上官姩!”
这是李芫麾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饱含恐惧,带着点天人永隔的意思,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没喊过这个名字。
四里开外的高阁掩映在花海中,梁上的狮子木雕虎视眈眈地睥睨着远街上的行人,眼珠中延展出一根尖利的箭矢,正对准赤色马上惊慌失措的人。
“按下去。”李晟炎站在阿欢身后,一只手搭在阿欢腰间,另一只手撩着阿欢耳边的细发,他贴近阿欢的脸,像只伏在草里的狮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迷失在深草区的野鹿,伺机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
阿欢的嘴唇微颤,她尽量抑制着内心的胆怯,手掌的汗打湿了机关的涂层,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好似在为岌岌可危的野鹿哼唱生命的倒数。
方才,她已经射杀了往昔的好朋友,现在,她要为齐王和太子报仇。她的胸腔如炼铁般滚烫,里面灼烧着一切和善、友爱和情感,甚至是她的良心、人性和皮囊,这第二支箭射出去,她就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恶兽,满嘴獠牙,满目疮痍。
“咻——”
随着阿欢按下机关,第二只箭迅速向四里外的大街射去。
“漂亮!”李晟炎在阿欢耳边低声夸赞。
阿欢闭上眼睛,和风轻柔地舔舐着她的脸庞,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奴婢,竟能凭两支利箭决定王爷的生死。
“阿欢。”李晟炎轻唤她的名字,“如果你早些出现,兴许就成为了我的王妃,不,是我的皇后。”
阿欢轻轻靠进李晟炎怀里,她从未奢望过什么,可老天爷将一切荣华富贵都拱手送给了她,想到这儿她开始偷偷啜泣。
“怎么了?”李晟炎摸着阿欢的头发。
“我想……换个名字。”阿欢皱着眉头,像受着抽筋拔骨之痛。
“嗯……我想想……”李晟炎望着亭外的石榴花,“要不叫若榴怎么样?”
阿欢仰起头,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若榴?”
“像石榴花一样富裕繁华,多子多孙。”李晟炎笑道。
“我娘说石榴花容易凋谢,让人联想到悲伤和短暂的感情。”阿欢思忖着,“要不把‘石榴’的‘榴’改成‘留下’的‘留’,如何?”
“若留……”李晟炎点头道,“极好,寓意‘一生相守’。”
阿欢含羞地笑着,眼下一片绯红。
晚间,三司使齐汇一堂,商讨定罪事宜。
尚书瞅了眼李光良,讶异道:“侍郎的头发是被大风刮成这样的吗?”
李光良沉着脸,“我和中丞与少卿今日同去掖庭,谁知那满院的鹦鹉尽欺负我一个,快把我头发给啄秃喽!”
御史中丞解释:“是李大人的头冠太松了,那鸟一叼就叼走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憋着劲儿不敢大笑。
李光良倒是一门心思都放在这鹦鹉身上,只顾闷着头向众人汇报:“这鹦鹉是圣上从戎沧归来时,可汗给自己的侄女准备的嫁妆,结果当时可汗写错字了,把“鹰”写成“鹦”了,所以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尚书用两指夹着下巴,“这事我听说过,总觉得把鹦鹉放飞不太靠谱,它又不像人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以后那群猎鹰再过来,肯定比这二十只鹦鹉难对付多了,总得想个办法……”
大理寺卿生出一计,“文学馆的内教博士教书,掖庭的宫教博士传艺,现在不如建一个博物馆,设训物博士一职专门负责训练各种花虫鸟兽。”
李光良摇头,“这和民间的马戏有什么区别?要是把动物运进皇宫,不太雅观。”
尚书思考片刻,“这样如何?坊间既有胡姬酒肆、斗鸡戏园,不如设一个鹰坊,专程招募民间的技人训鹰。”
李光良拍手称绝:“这招精妙!”
尚书笑嘻嘻地捋着小胡子,“是吧?我也觉得甚好!”
李光良话锋一转,“可是那阿姩……”
尚书也立刻冷静下来,“阿姩是罪臣之女,现在又生出这些祸端,肯定要罚。”
李光良拿出一份手稿,“大人请过目,这是今天在掖庭调查的消息,宫人说阿姩养的鹦鹉并不讨喜,经常打扰人工作,有一次还惹恼了秦王,当时一个叫阿欢的婢子还替阿姩背了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