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极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李药师,他左臂处安有一副义肢,由椴木和黄铜制成,外裹兽皮,形制逼真,虽不能像正常手臂一样灵活摆动,但在关键时刻能用作武器,还能抵挡利刃的伤害。
薛夷发现李药师身边总围着十几个少年,虽是戎沧人的长相,但一开口,却都是流利的正音,他们时刻手捧药谱,随坐随读,一歇工,就随李药师涌出作坊,去谷地挖草,不幸的是,在“千里镜”的监视下,少年们的行踪被一览无余。
起初,薛夷只让哨兵记录少年们行走的路线,直至一日,少年们带上干粮,越过了延州边界,薛夷才出动人马,将其逮捕回来。
“你们为何一直跟着一个檩人?”薛夷当面质问。
少年们蹲在墙角,双手抱头,老实道:“我们随药师来中原采药,他说这里的山谷生有玉泉、羽涅一类的仙草,不仅通血脉、养精神,还能除邪气、安魂魄,活人服之轻身延年、长生不老,死人服之尸身不朽、百毒不犯。”
薛夷眼珠一转,“这药师是什么人?”
少年们互相对视了几眼,沉默片刻,“我们只认他做师父,不会论及他的过往。”
“不论及过往……”薛夷思忖着,瞬间对药师的身份起了疑心,他将药师关进密室,正要审问,却被少年们拦了下来。
少年们年轻气盛,一听李药师有难,当晚便合谋杀死了监管的士兵,又在密室的门锁上做了手脚,把李药师劫出后,从工坊侧面的密道逃了出去。
建在山顶的望楼及时探查到这一讯息,哨兵们来不及通传薛夷,直接按动木雕的机关,用“千里镜”瞄准少年们的胸口,从巨狮的眼珠中延展出数支利箭,飞矢从天而降,像一阵无声的流星雨,打在少年们颤栗的身体上,他们望着天边的亏月,仰面倒下,在幽谧的暮色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李药师嚎啕大哭,高举双手,朝望楼的方向跪倒在地。
“停手!停手……”
望楼的机关停止运转,李药师和剩下的几名少年被带回工坊。
薛夷本以为李药师遭此重创,会将过往和盘托出,可任凭薛夷如何问罪,李药师和几个少年都守口如瓶,一个礼拜下来,薛夷竟未探出半句有价值的讯息,侍卫们断了李药师的饮食,数日之久,仍无济于事,纵使李药师饿得晕厥过去,都没有松口的迹象。
薛夷去密室探视时,见李药师浑身束着铁链,奄奄一息之际,仍面带微笑,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薛夷不禁又疑惑又畏惧,立即吩咐手下:“先给他们供饭,别饿死了。”
在未弄明白李药师的动机之前,薛夷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命匠人偷偷把李药师的形象画下来,装入铁匣,随身携带,进京赴宴时,故意将画卷遗落在坐席后,一位大臣从旁经过,看了眼画上的人,小声惊呼:“这不是李大使嘛!”
“呀。”薛夷将画像捡起来,“多亏大人提醒,不然就弄丢了,这幅画作出自一个退伍士兵之手,那个士兵为了感激军中将领的恩情,托在下找到画中之人,当面言谢。”
大臣摇头慨叹,提及:“李药师是秦王府的幕僚,亦是陇华军的将领,戎沧的猎鹰群袭中原时,李药师率兵守护南方九十六州境域的安危,招抚了六十余万户,战事宁息后,圣上授其岭南道抚慰大使,如今已过知非之年,大任担身,德高望重,可惜金山之役后,至今生死未卜,你与其大费周章打问李药师的下落,不如直接将画像呈送秦王。”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好言。”薛夷记在心头,回到延州后,封堵了工坊侧面的几条出口,加派侍卫把守,并严明了工坊的纪律,明面上是针对所有匠人,实则只盯准了李药师。
薛夷的心思,李药师早有所察觉,歇工时也不往外跑了,而是清出一片空地,专为患有外疾的人开刀治疗。因作坊建在山中,光线灰暗,在此工作的匠人不仅要雕刻工件,还要绘制图纸,终日不见天光,导致很多上了年纪的都有些青盲,李药师用金篦刮其眼膜,虽有风险,收效却甚好。
名声传开后,手脚长疮的匠人也找李药师开刀,久而久之,李药师就成了工坊里的专职“大夫”,外面的战事一结束,负伤的士兵就被转送到这里。伤员中几乎没有檩人,全是戎沧人,李药师迫于被监视的压力,只能将仇恨抑在心底,给自己最痛恨的敌人开刀治疗,他终日用白布遮面,送来的伤员始终不识其真面目。
直至某日,工坊里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
山门开启时,一阵鹰啼盘旋而至,一人走在前,步履缓慢,身上的金鳞甲泛着流光,将石壁映得熠熠生辉,那人深眸如炬,玄青的瞳孔中闪烁着星点,身后跟着两名负伤的老兵,面色涨红,怒目中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每人胳膊上都扎着一根淋淋带血的长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