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某个稀松平常的黄昏,他们遇见了想要穿过范贡密林的她。
她很狼狈,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每一口气都像是从干涸的鼻腔里硬生生地挤出和吸进。她蜜金色的长发不像他们在梦里见到的那样富有光泽,而是被汗水和泥灰粘连到一起。梦里的她有着一身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此时也不再那么水润柔软,而是像被晒干的棉布一样紧绷。
他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终于可以确定,他们不会像梦里那样,出现心口砰砰乱跳直撞喉头的感觉,甚至还想着如果她真的会分开我们,不如让她现在就死在这儿好了。
妖精没有任何杀死敌人的能力。他们纤细的手指一碰到金属就会被锈蚀,因此他们就连最钝的匕首都无法拿起;他们细瘦的身体一旦剧烈地运动,就会被折断骨头,所以他们一生都没有学会格斗的可能。
他们唯一的手段,只有幻与梦。
安迪给予了玛利亚一场如愿以偿的美好梦境。他让她看见自己已经走出范贡密林,向她渴望许久的目的地继续前进。她走着走着,终于来到那座名为彼弗罗斯特的王城之下。她一路长途跋涉虽然辛苦,却没有遇到什么对生命的有力威胁,因为在这次的旅途中,她遇到很多好心的人,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把她送到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实现的梦想面前。
她看不见自己正在逐渐踏进沼泽。那厚厚的淤泥一点点地漫过她酸痛的脚踝,盖过她微弯的膝盖,覆上她低俯的腰间,掩住她前倾的下颌——
如果不是拉斐尔突然出现把她带走,这个会使得他们这对至亲骨血分离的可恶阻碍,就会在那时直接消失,半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但是没关系,她肯定会死掉的,他想。这么一个隐藏的祸害,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是一定会死的。
毕竟从开始做梦的那时起,他想要的直到现在都不曾变过,一直一直,都只有彻彻底底死掉的玛利亚啊。
*
回到办公室的尼禄换好衣服后,拖着思考还在卡顿的陆衡,先是到罗兰的房外敲门,准备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养子到底最近是怎么回事,不愿意接任务就算了,居然还没有请假,面也不肯去露一下,这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会做的事。可没让他想到的是,连着敲门四五回,里面竟然一丝反应也无——或许罗兰根本就不在这里。
尼禄很惊讶,印象中罗兰自从被领进申布伦王宫后,除了自己的房间,就只会去玛格丽特骑士团的团长办公室。后来他长大成年,进入罗塞蒂骑士团,成为团长,对他来说也只是多了个罗塞蒂骑士团的团长办公室作为去处之一。他很孤僻,独来独往,不喜欢参加宴会,更不热衷聚餐,仿佛在十三年前就把一切对外的好奇和热情都通通剥离干净。
然而这样的罗兰,会在尼禄面前露出甜腻绵软的笑容,做出抱着他的腰磨蹭撒娇的动作。当初尼禄只以为是罗兰曾经的心理阴影很重,是自己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会下意识地放任罗兰对自己做出更过分的接触。要不是后来罗瑞安之森的事,他也许会永远这样纵容罗兰,直到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如果罗兰不在这儿,也不在罗塞蒂骑士团本部露面的话,那有没有可能是去了伊丽莎白那儿?虽然爱丽丝说之前联系伊丽莎白,得到的反馈是他们也很久没有联络,但说不定今天他就是去找伊丽莎白了?
不过不管去哪,他都愿意打开封闭自己内心的一扇窗口,尝试接触外界,是件好事。只不过没有请假不说,就连说一声都没有就翘班不见,这还是要狠狠批评一顿,再罚他一个月的工资才行!
——连我都没有告诉一句就不见踪影,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心底突兀冒出的这一缕想法,把尼禄惊得差点一脚踩空滑倒。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靠在陆衡的怀里。那片胸膛很宽很厚,但却绷得很紧,硬邦邦地硌着他的脊背,火热的温度正透过薄薄的亚麻衬衫衣料传递过来
“你怎么回事?”陆衡黑着脸,隐隐有些不快的视线把他浑身上下打量过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回到他的脸上。“走个路都能摔?”
尼禄摇摇头,见陆衡想把胳膊往他腰间揽,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抱起来,赶紧哭笑不得地推开这个脑回路总是非常离谱的男人:“……你在干什么啊!我真没事,真不用你这样——”
“哦,”陆衡泰然自若地收回双臂,眼底滑过一丝不明显的遗憾和不满,但转眼脸上还是眉头紧皱嘴唇紧抿,和平常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