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和管理着这儿的老爷们一样都是巨人,但作为奴隶的后代,那也是生来卑贱的存在。
奴隶是最底端的存在,谁都可以欺负奴隶,因为他们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定好基调,必须要为那些尊贵的老爷们干活,无论是什么样的活都不能抱怨和害怕,即使是被老爷们做实验试药、被切掉肢体转卖和被挖走全部内脏。因为这是他们为了感谢老爷们赏赐的饭菜和衣物而必须做的,感谢老爷们给了他们这些低等人活下去的机会,不然他们这种不配活着的猪猡早就已经死在出生的那一天,所以老爷们对他们来说就是救世主。
因为是奴隶,所以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识字、算数和读书,他们都不配拥有,只有明白自己生来就是为老爷们服务干活就好。一代又一代的经历告诉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早日赎清自己血脉里的罪恶,不再苦难,获得自由。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做一个对周围不闻不问,只懂得乖乖听话干活的奴隶。
十三岁的安娜,看着远方交错的铁灰色石柱,以及那上方鲜艳得像是要溢出来的碧蓝苍空,好奇地问自己的哥哥:“那是什么?”
“……”半晌,十七岁的威廉摇摇头:“不知道。”
“哥也不知道?”安娜很沮丧:“那么好看的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留下来?”
“……”过了一会儿,威廉再次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哥你真的是笨头笨脑的!”安娜不高兴地嘟着嘴,甩开威廉牵着自己的手,撒腿就跑:“我去问蜜儿!哥你先回去吧!”
“……”威廉呆呆地望着她跑远,好一会才把那句含在喉咙里的话讲完整:“帕特里克老爷的衣服……你没洗完。”
蜜儿也是奴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同样是少女,对美的感知是一致的,于是她们兴奋地讨论了很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家——一个并不宽敞,经常漏风进雨的石窟,看见已经等了她很久,把今天从老爷们那儿得来的只填到碗一半的两碗粗米饭、几根干巴巴的萝卜干,都等到凉透的哥哥威廉。
父母早就被沉重的命运压垮离世,只剩下兄妹二人彼此扶持。而那时的她其实不太想搭理这个哥哥,因为他很呆,反应也很慢,三句话搭不上两句。而且他经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会呆板地做着那些管事交代他去做的事,沉默得就像一根好看的木头。
好看有什么用?她很不屑。我们是奴隶啊,多好看都只是老爷们的玩具。
但那天的哥和往常不太一样,嘴角和侧脸都有着明显的淤青,甚至渗出细细的血丝,肩上还有一道几乎能看见骨头的伤,这让她猛然大惊,有种自己认真看管的东西被人欺负却不知道的感觉:“……谁敢这么对你?!我一定要讨回来!敢欺负我的哥哥——”
“不、不是被欺负,”威廉钩着唇角,眯着眼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我今天把帕特里克老爷的衣服洗好拿过去,看见帕特里克老爷家的菲利普少爷在院子里,用手捏着个细细的杆子对着个架子挥来挥去,没一会儿就把他前面一朵花给变到那架子上白白的东西里,我就问了他这叫什么。”
“菲利普少爷是个很温和的上等人,告诉我说那叫画画,需要笔、纸和颜料就能完成。”说到这里,威廉挠了挠头。“他还说他现在用的是红色的颜料,因为那花是红的。”
“我想着安娜想要留下天空,就赶忙问他,画画是不是就能把这些都留下来,还有那天上是什么颜色,他说只要能画就能做到,还回答我天上是蓝色。”威廉耳根有些发红,很不好意思:“可惜我没问到别的,就被帕特里克老爷发现了,说我一个卑贱的奴隶,不配知道这些,就被打了一顿……不过你别担心,我很壮实的,被打一顿没什么。还好不是安娜去问,要是换成安娜的话,你估计会哭得很惨吧,哈哈!”
安娜微怔。
“安娜不是说,想把天空留下来吗?”威廉继续道,“笔、纸和颜料,你不用担心,有哥在呢。我会不让那些老爷发现,给你弄来的。”
——明明只是我娇气不懂事说出来的幼稚发言,你为什么要那么当真呢?
她想说你怎么什么都当真啊,白白挨老爷一顿打。可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彼时年幼的安娜酸涩疼痛的海蓝色眼瞳里,不自觉地一滴滴往下滚落。
也从如今十六岁的安娜脸上,向下坠落。
“桑弗莱尔不是白色的,”带着些许软糯鼻音,但并不违和,相反还很好听的温柔男声在她耳畔响起。“是金黄色的,就像阳光一样温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