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不知从陆衡身上哪个部位涌出来,将上身的衬衫大片洇染,甚至在女神一向整洁精致的纯白长裙上抹出大块殷红湿润的痕迹。
他好像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不知道自己仿佛要耗尽所有心血精气似的,拼命地催动对除自身外只能发挥一半效用的“治愈”之权能,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越来越惨白无力,乃至急剧发抖到轻微痉挛的地步。
奇妙的治愈之力缓缓修复着断裂的胳膊,慢慢缝补着破损的内脏,暖意自尼禄手心贴着的胸口处往外一圈圈扩散,在体内泛起微热的涟漪。不一会儿陆衡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眼睛半睁不睁,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
尼禄眼眶发红但神情冷静,用力把陆衡上半身挪到自己怀里牢牢抱紧,带着洁白光芒的掌心依旧抚着胸间:“别说话……没有主人的命令,守护骑士是不能擅自开口的……”
“你在说什么……”陆衡喃喃道,“保护你……别哭。”
“……是我的错,”尼禄低声说,“我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把你带回来这里……”
这怎么会不是他的错?他分明错得那么离谱。
作为守护人族万年的女神,他必须是独立且坚强,不能依赖任何存在,也不可以有丝毫松懈的时候,否则他一定会向贪图享受的安乐深渊堕落。更何况陆衡也是人族,是他必须要保护的子民,而不是随时牺牲自己保护他的骑士。
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也明白我该早点离开你,但就是怎样都不能干脆利落地做到。
——因为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把所有的期待都给你。
每一次对我的追寻里,你都在为我建立起足够的希望和安全感。
因此而有恃无恐的我,只会傻乎乎地期望着你来发现我在哪里,让我能在原地满心欢喜地等着你的到来——
“……”陆衡的瞳孔微微张大。
他想说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时候你说了会永远老实地待在我身边哪也不去,让我好好地保护起来,一点伤也不会受。就算你真的说过,我也不信,谁让你有那么多前科?
其实这十五年来,无论是执行佣兵队的任务,还是骑士团的任务,他都遭遇过很多危险,而且大多还是在死之边缘走过一遭的凶险艰巨,但只要一想起那个有着金发的青年骑士,多重多狠的伤他都能生生熬过去。
要守护好一个人,那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先变强,而且还要不怕死。
所以在刚刚失去知觉前,他认知到自己可能会死了,但也不觉着死有多么可怕,只是很担心自己这么早就离开的话,那尼禄以后要怎么办?
早知道就先把接班人培养起来了,隐约间陆衡想。这样的话,如果尼禄有一天有了属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就把他的妻儿都交给接班人去保护,就当练手。要是接班人不靠谱没保住,那尼禄也怪不到我身上……
——我要守护的,从来都只有尼禄啊。
*
半空中,拉斐尔猛地睁开眼睛。
刚刚那一记狠踢确实出乎意料,而且用力极度凶暴狂烈,弄得他此刻只觉得有无数声响同时在耳鼓中轰轰震荡,神智犹如在梦境和现实中来回交替翻滚,脑海被分成两半,一半正在亢奋狂欢地发着高热,另一半正在强烈地眩晕狂乱,让他几欲呕吐。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自己。就连当年打仗时,自己每一天都在鲜血挥洒与肢体乱飞度过,都没有这种激烈到上瘾的感觉啊?
疼痛对拉斐尔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会有种诡异的刺激。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兴奋的目光向下撒去——
那位数万年来都是姿态优雅气质高贵的女神大人,此时穿着被染出朱红的长裙,狼狈不堪地抱着重伤濒死的无名骑士大人,使用着她的“治愈”权能,倾尽全力地为他治疗。
她的脸是白的,颈是白的。可眼角却是红的,裙子也是红的。
——犹如一支被血液浇灌生长,浑身猩红却不自知,努力开出白色花朵的玫瑰。
纯洁中带着一丝妖艳。
真美啊,真美啊!
和梦里那个不肯接受现实,却不得不面对绝望的女神大人相比,眼前的这一位女神大人,也是叫我心醉呢!
只是我怎样看,都觉得现在的你,还是不如我梦中的你啊。
从见到女神大人开始,每晚都在做梦,梦里都是我和小玛利亚幸福的时光。可惜一睁开眼睛,小玛利亚还是对我特别讨厌的样子,所以这些梦大约只是我爱而不得的可怜幻想吧?
——直到那一天,我梦见了女神大人。
眼底冷漠如凝固的黄金般炼实生冷,一身甲胄,没有什么表情地端坐在王座上,注视着带领天使族和人族组成的军团,闯进这座王宫里的我和玛利亚,神情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