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骨记得自己中毒昏迷时,比琉卡也一直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仿佛只要握住某个人的手,那人就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离开,无论生死、伤痛、疾病,亦或爱与恨。
他只是个普通人。
九骨心想,但他们夺走了他的所有——养母、故土、平静的过去和未来的一切,现在还想像对待乌有者一样夺走他的其余感官,让他只为倾听虚无缥缈的神谕而存在。
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九骨轻轻将那五指紧扣的手握在掌心。
……
晦暗。
比琉卡又梦见那个人。
那个在漆黑的树林中独自砍树的人,长着一张骷髅似的脸,面目可憎、动作乏味。
“你又来了。”伐木者说,“这一次是为什么?”
比琉卡也不知道,只记得上一次是为了救九骨的命,这一次呢?
来自暗泽的死神使者放下斧子,转过身来望着他。
“你不能每次都来见我。”他说,“除非你愿意成为不朽之神的信徒,否则就离我远一点。”
梦中,比琉卡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清醒时不曾有过的勇气,面对死神的使者,他目不斜视,坦然注视对方漆黑空洞的双眼。
“你是不朽之神克留斯的第一个信徒,除了那位死神,你是唯一一个通晓死亡与毁灭之谜的人。”比琉卡说,“请你告诉我,究竟灾难降临的末世预言是不是真的?”
骷髅沉默片刻,比琉卡听到他转身时骨骼摩擦碰撞的声音。即使在梦里,这声音也如此真实,仿佛他常常听到没有肌肉和皮肤的骷髅活动的时候发出的响动,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合理。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骷髅说,“这是远古先贤留下的遗言,是伟大的智者与神分享的秘密。他们有意将这些秘密传达给后世之人,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愿意并且能够倾听话语的人。”
“这个人是我?”
“也许是你。”砍树的骷髅说,“也可能不是,但一定有个能够听到声音的人存在于世,不是你就是别人。”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个无稽之谈吗?”比琉卡感到喉咙生疼,发出的声音也嘶哑起来,“我听不到,我什么也听不到。”
“如果你不是那个人,你当然什么也听不到,但如果你是的话,终有一天你会听到那些伟大的智者留给你的遗言。”骷髅说,“这就是命运,你、我、万物、众神都在其中。”
他用那双惨白的枯手握住斧柄,面对比琉卡说:“回去吧,不要再来,除非你坚决地走向死地,投入不朽之神的怀抱,否则就保持一颗铁之心,活到能听见远古遗言为止。等你明白了一切再做决定。”
比琉卡感到自己离伐木者和枯树越来越远,只有声音还无比清晰地传来。
他大声问:“那你呢?你是否明白了一切?”
骷髅说:“没有,我所明白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一部分真相并不是真正的真相。”
第47章 止步的旅途
高烧让他在梦中不住呻吟。
九骨不敢离开半步,只要稍稍松手,他就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仿佛被梦魇攫住般痛苦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九骨被牢牢握住的手掌中有一根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比琉卡似乎醒了,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山壁。
九骨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比琉卡毫无反应,仿佛只有眼睛回到了现实,其余感官还停留在梦中。九骨又呼唤他的名字,得到的只是沉重的呼吸。他的皮肤烫得可怕,让九骨觉得不能再这样任由他昏睡。可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一个没有被女神圣光笼罩、乌有者觉察不到,抑或很少有人见过悬赏的安全之地来安置比琉卡,让他静养呢?
九骨从未有过这样的犹豫,连生火烧水、狩猎煮食都得加倍小心,以免被人发现。幸好那个乌有者死于比琉卡的剑下,骑士们暂时无法依靠他的指点追踪而来,但逃走的托姆会把消息带回去,然后再带着更多人来追捕他们。
这无疑是个大麻烦。
然而九骨非但没有因为麻烦缠身而退缩,相反,一种陌生的情感将他与眼前这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比琉卡第二次清醒时,九骨把他扶起来,喂他吃了点用水泡开的肉干和麦饼。水囊一直被他放在怀里,水喝起来没那么冰凉。这一次,比琉卡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在黑暗中向他望去。
意识到自己正被九骨搂在怀中,比琉卡不由自主地退缩,接着晕眩夺走了他试图抗拒的力量。
“我……”
“你的烧还没有退。”九骨说,“像我上次一样昏睡了好久。”
“我的嗓子怎么了?”比琉卡问,他的声音像远处的闷雷一样低哑陌生,令他自己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