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道歉啊?那一起吃个饭?”
“好好好,我请。”
“请我吃碗馄饨怎么样?他们家在哪摆摊?”
杨存道一边吃一边跟他聊:“那我猜猜看啊,你这个年纪显然不是医学院的学生,而且急救很专业,也知道我们医疗帮扶和慈善手术的事,应该是有过工作经历的,是已经从医院辞职了对么?”
“是离开医院了,但不是辞职,出了医疗事故,跟家属有纠纷,受了伤,被开除了。”
杨存道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非常后悔不该揭人伤疤:“对不起啊,我这个该死的好奇心。”
郑宏看出他的尴尬,苦笑道:“杨主任,没事的,我已经……算了。”
“所以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我家的小超市帮忙看店。”
“可惜了。”杨存道说。
他苦笑,摇了摇头。
“还想在医院工作么?”
郑宏愣住,眼里迅速蒙上一层雾,随即又低头:“做梦都想,但是没机会了。”
“如果让你做护工,会不会觉得委屈?”
“护工?”
因为杨存道给他提供了这个护工的工作,老郑对医学的热情又从余烬中复燃了起来。那些年轻时的信仰,借着这个契机,又苏醒了过来。
带着“终于回到医院”的心情来上班,那些生与死、忙碌和纷乱,还有全年无休,又机械地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里。离开医院很多年,仪器和设备更新得很快,他几乎忘记了有些东西该怎么使用,当然,也轮不到他去使用,他的工作只服务病人,或者帮护士们跑跑腿。
“只要能回来就好。”他自我安慰道。
老郑工作十几年之后,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晚上,他去急诊送血样,遇到了第一次单独值夜班的穆之南。
彼时的穆医生从傍晚六点开始,就在心里默默祈祷说千万别来病人千万别来病人,自己还要装作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的样子摆弄一支笔,实际上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腰都酸了。
老郑路过,跟他打招呼:“穆医生值班啊,吃饭了么?”
“没呢,不怎么饿。”
“趁着没病人赶紧吃。”
“哦,这样啊,好的。”
“第一次值夜班么?紧张啊?”
穆之南被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是有点儿。”
“没事儿,陈主任天天在科里夸你,说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别怕。”
“哪有。”
“夜班急诊手术的机会其实不太多,接了病人能处理就处理了,处理不了就联系上级——”
宽慰的话还没说完,穆之南便接到电话,小儿外科准备接病人,车祸,救护车10分钟后到。
穆之南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急诊夜班,就同时遇到两个重病人,家长抱着孩子坐车,后排的开放型骨折,前排的颅脑外伤。
他跟着两张床匆匆跑进抢救室,心里有一阵子真实的慌乱,他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老郑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我去给老杨和陈主任打电话,你联系神外和骨科的值班医生过来会诊,先抢救颅脑外伤的,小孩颅内压升得很快,抓紧!”
穆之南点头,突然感觉心里有底了。
杨朔当初组建PICU的时候,第一时间找老杨要了郑宏,他说老郑是儿科的定海神针,他们的故事,也发生在急诊夜班。那时候杨朔刚回国,还在小儿内科,夜班接诊了一位13岁的女孩,救护车送来,主诉腹痛,恶心,呕吐,有过短暂晕厥,家长在旁边念叨说:“肯定又是偷偷喝奶茶了,就跟你说奶茶店用的冰都不干净的,很多细菌的……”
女孩面色苍白,看得出没什么力气:“妈你先出去好么。”
“我不要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就得让医生告诉你,奶茶这种东西以后不要喝了,长长教训!”
“我知道了,我不喝了,你这么吵医生怎么看病,你先出去交钱吧。”
杨朔也觉得这位妈妈确实有点吵:“您稍微安静一下,我听诊。”
家长不说话了,片刻之后问:“医生,我囡囡什么问题啊?”
杨朔刚一抬头,便看到门外站着老郑,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说:“先查血,做个腹部B超,我们看看检查结果好吧,您稍等一下。”
他把诊室帘子拉上,走到门外,老郑低声说:“杨医生,刚救护车送来的时候我帮忙搬的,好像有点出血,您看要不要查查HCG,请妇科来会诊,我帮你稳住家长。”
“你是说——”
“很像,她一直想让她妈出去,您先开单子,我带家长去缴费。”
检查后诊断,女孩是宫外孕,轻症,转入妇科治疗,杨朔再想找老郑,他已经悄悄回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