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认得,那是何优和跟她妈的账号,她撇一眼就关了机,没有理会。
这一夜,还算睡得安稳,但还是做了梦。
她很小的时候阿妈就嫁人了,前提条件是她这个拖油瓶不能跟去,所以时光自幼在年迈的外公外婆身边长大。
阿妈刚出嫁那会儿,会经常回去看她,后来,一个月一次;再后来,半年一次;再后来,几年都没有一次。
所以何众去大山深处接她的时候,她曾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有过片刻的期许。
不过那抹期许只存在于眨眼间,因为何众把她带回那个所谓的家后,就很久没有回去过。
何家的房子是栋别墅,那是时光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的房间,最好的床,最好的洗手间和最明亮的灯。
但那些跟时光都没关系,因为那是她同父异母弟弟和妹妹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都是他两的名字。
时光在那里,顶多算是寄人篱下。
尽管何家保姆叫她一声大小姐,可何众传说中的正牌妻子却没用正眼看过她,也从不喊她大名,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蛮女”“野女”“小苗子”之类的称呼。
苗族人最痛恨被人这样喊,这要搁在苗寨谁敢这么叫,是要引起民族冲突的。但那时候的她,能有口饭吃就算不错,其余的都是次要。
因为基础不好,时光留级重新念了初一,而且还是跟何忧同班。
那会儿她连说汉语都成问题,更别提普通话,常常在班级里闹笑话。
同学们几乎都是大城市里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时光于他们而言,就是个从神秘部落误闯入大千世界的野人,更是一个新鲜又没有战斗力的怪物,可供他们消遣。
很长一段时间,她像一只落单的孤雁,惶恐不安,孤独也无助。
直到有一次,何优合伙同学往她书包里放了条蛇。
他们说:“小蛮女,苗族不是会巫术吗?不是会请神吗?你快操控这条蛇证明给我们看,否则今天打死你。”
时光最怕蛇,看见那条东西的第一眼,整个人都麻了。
可那些人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三五个人将她堵在角落里,像训马戏团的猴子一样,逼她必须念出咒语。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嘴唇发青。
最终,她回忆起外婆逢年过节时会念的祈祷语,颤颤巍巍地说着一堆别人听不懂的话。
其实没什么实质意义,更不是咒语……她认真念,只想逃过一劫。
没想到那些人更兴奋了,将她视做怪异的稀奇玩意儿,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荒唐得把蛇放在她脖子上,叫她施法让那条蛇开口说话。
那种又冰又软,缓慢蠕动,随时都会张开毒牙一口盯在脖颈上的惊惧感,时光此生难忘。
她的怯懦和顺从让那群人变得张狂,个个笑得前仆后仰,好开心啊……
时光曾纵马在辽阔的牧场驰骋飞扬,曾跟阿公训过最凶最狠的狼,曾爬过最高的树、喝过最烈的酒,曾自由如风……
为什么来到所谓的文明大都市,会受这部分人的欺凌?
为什么她要为了融进文明而把爪牙被封锁起来?
为什么是她不像他们,而不是他们不像她?
时光麻了的神经在那一刻逐渐觉醒,眼神也在那一秒变得嗜血。
极度的恐惧过后,就是大爆发。
那一刹她仿佛什么都不怕了,徒手将蛇仍向他们,不管男女,她抬脚就猛踹。
论打架,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姐少爷们如果一对一,没一个是她的对手。
但就算五打一,他们也没讨到好处,四个手腕骨折,何优肋骨断裂一根。
当然,时光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浑身的抓伤,鲜血淋漓。
即便那样,何众都没有现身,只是电话联系了个熟人把将送她医院,付了钱。
整整一个星期,只小何烨偷偷给她送过两个苹果。
那时候他应该刚上小学,不大个人,矮胖矮胖的,而且那两个苹果极有可能是趁她妈不注意,从家里拿的。
何烨守在她床边,软糯糯地说:“姐姐,你别难过,苗族很好,我们老师说,少数民族都很好,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当时她恨屋及乌,紧闭着眼,没搭理他。
从那以后,时光身上的尖刺就再没收回去过,那些企图冒犯她的人,要么痛哭流涕,要么两败俱伤。
那几年,她染过头发,抽过烟,也打过架,高中的时候甚至坐过不良男生们的摩托车,喝酒彻夜不归,接受过各种不良引导。
她在那条黑漆漆的路上碰壁无数,最后才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尽管何众不管她死活,但碍于面子,还是送她上了最好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