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沉默,护士可能将她当做了可疑分子。
但很快,看见时光的身份证后,护士立马就报了病房号。
十二楼,时光坐电梯上去,一切正常。
去到病房外,一切正常。
但当她从门缝里看见床上躺着的妇人时,脸色就沉了下去。
在她记忆力,那个女人梳着长长的辫子,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脸蛋儿很小,皮肤很白。跟眼前这个全身浮肿、肤色暗沉、满脸晒斑、蓬头垢面的人,不可能是一个人。
不可能。
妇人旁边坐着个男人,衣着陈旧,也不算干净。
两人在数钱,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五块的,一块的,五毛的,甚至是一毛的,厚厚一叠,但其实没多少。
妇人虚弱地说:“我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这么大的医院,我们的钱怎么够啊……回去吧……”
男人说:“我已经跟几个朋友说好了,他们答应借我钱的,过两天就转来了。”
妇人咳嗽几声,越发提不上气:“都是些推口话,说昨天转来,怎么没转?算了,你去买火车票,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我就是在北京要饭也要把你这手术费凑齐了。你安心养病,今天是年三十,我出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听见脚步声,时光闪身进了搂道。
刚刚那堆陈旧的零钱,让她感到压抑。
是这个女人将她带到人世间的,听舅妈说,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老家离医院又远,所以生她的时候没去医院,是族里的老巫医给接的生。
她又是个臀位胎,差点难产。
后来终于生下来了,光血水就接了五大盆。又因为没钱,连支营养针水都打不起,只能吊着口气活活地挨。
是他妈谁的错啊……是他妈何众那个王八蛋的错。
时光在楼道里站了十分钟,转身下到一楼,问了医生情况,一次性把手术费给交了,并留下两万块钱让护士代为转交。
护士看出端倪,体贴地问,如果对方问是谁付的手术费,是谁给的钱,说还是不说?
时光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留下句“随便吧,都可以。”
不让时芬知道是她给的钱又何妨,知道了又何妨。
她不在乎这些虚的。
她今天给时芬钱,是她生她一场。不知道她看病来是一回事,知道了不闻不问就是她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时芬没文化,见识短,思想觉悟就到那里,所以嫁人后,迫于婆家的压力,不敢带她去。
这点她读大学后自己就想清楚了。
可是,难道回去看她一眼也不能吗?
有谁懂,那些年,在年幼无知的岁月里,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望眼欲穿想妈妈的日子里,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幼年时期那些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记忆,已经深深地融入血液。
尽管这条命是她给的,该还的刚刚已经还了。今天过后,时光自许,不欠她什么。
走出医院,雪还在下。密密麻麻的,天地间黑鸦昏沉。
她没回车上,而是穿着雪地靴戴着帽子在雪地里暴走。
一公里两公里还是更多,她记不得。
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应该是都回家吃年夜饭了。
城里虽不给放鞭炮,但这个点,绝对已经有人家开始吃饭了。
那一刻,时光忽然觉得,偌大的都城,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她这缕孤独的灵魂根本无处安放。
她仰头拥抱雪,可雪是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头脑一片木然,思绪开始乱飘。她心想,不知此时,那个人在做什么,吃年夜饭了吗?
盯着手机上仅剩的百分之五的电,时光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便拨通了叶慎独的号码。
存他电话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拨打。
他会接吗?在这个全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冷冷地看一眼就挂掉,会不会连手机都不在他身上?
电耗光之前,他会接吗?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时光的手在抖。
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第四声的时候……
“喂?”
是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慵懒的磁性。
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
“说话,时光。”
她张嘴,说不出口。
沉默不过两秒,他说:“我过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记得看上一章。
第42章 你有酒吗?我有故事。
我过来接你。
他才说完, 好像便已经开始走路了,声音微喘,又问:“在宿舍吗?”
“没——”时光开口, 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沙哑,“我没在宿舍。”
她抬眼看周围,长长的公路、整齐划一的树梢、高低错落的房子,皆是白茫茫一片, 连个标志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