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贺氏”,这自报家门的方式很是耐人寻味。
穆童停下,抱臂在几个娘子后面,开始看戏。
楚江离对贺瑾娘的话充耳不闻,连个眼神都欠奉。
贺瑾娘微微蹙眉,带上忧愁,义正词严:“这位娘子如此可怜,郎君还不肯救人,未免过于残忍。”
楚江离终于施舍贺瑾娘一句话:“想救人你可以自己救。”
贺瑾娘显出生气来:“若是妾会泅水,妾定会救人。”她停顿一下,整了面容,苦口婆心,“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妾知郎君素日高高在上,看不见底下。然而此时人命关天,就在郎君面前,郎君怎么能如此狠心?郎君这样的作为,如何能安天下人心?让四海归服?”她盈盈下拜,“妾斗胆劝郎君一句,莫以善小而不为。”
楚江离倏然转头,尖锐目光直刺向贺瑾娘。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孰无情感,万事万物似都不曾被他放在其中。
贺瑾娘骇然,腿有些软,到底还是顶住了,做出不亢不卑的样子与楚江离直视。
“贺瑾娘?”楚江离唇开唇合,吐出的字比冰碴还冷。
“是。”贺瑾娘胸脯起伏,明显畏惧,脸色发白,却还是不肯退哪怕一步。
楚江离冷嗤:“贺成养的好女儿,好算计。”
贺瑾娘抿嘴:“妾不懂,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妾只是出于好心,怜悯这位娘子。”
楚江离再懒得搭理,目光辽远,放在天边。
“妾……”
“贺大娘子这是心软来救人了?”穆童越过贺瑾娘,来到楚江离身边与楚江离并立。她饶有兴味的瞅了瞅水中的娘子,又歪头看了贺瑾娘一眼,轻笑,“贺大娘子如此心善,那何不自己来救?”
贺瑾娘不满:“大长公主这话说得偏颇。我不会泅水,自然无法亲自救人。可人在大长公主府里出事,大长公主却不肯施以援手,未免过于残忍冷血。”
“贺氏!”楚江离冷喝。
穆童一把按住楚江离的胳膊,没让他再继续。她对贺瑾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么贺大娘子现在就下水救人,要么贺大娘子不如等一等,听一听。”
贺瑾娘没言语。
穆童只当她答应了,让人递了跟棍子在水中娘子的手里。等到娘子抓住棍子,却并不往上拉人,反而将人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在水中。
那娘子素兰衣裳极为单薄,被水浸湿贴在身上,可怜兮兮的,好不容易才握着棍子扒住冰面,头上脸上满是冰碴,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再在水里冻一会小命儿都要没了。
穆童却完全不为所动:“你叫什么名字?”
水里的娘子打着哆嗦,牙齿战栗,话也说不利索:“妾,妾是起居舍人之女孙芸。”
“孙娘子?”穆童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不记得曾经邀请孙娘子来赴宴呀?”
楚江离听着身边的小丫头装模作样就觉得好玩。明明早就知道人的身份,更是一清二楚是谁带人来的,偏偏一副懵懂的样子。
他偷偷斜眼觑着穆童,脸上神情也有了些微松缓。
孙芸不敢不回答:“妾听闻大长公主设赏花宴,妾自知鄙薄,不在邀请之列。然而妾实在爱花成痴,听闻大长公主府上有十八学士,便按捺不住,请托朋友带妾前来赏花……”
穆童不等孙芸说完便打断她的话追问:“既然是来赏花的,怎么反到了湖边,落进水里?我这湖边可有什么好看的花儿啊朵儿啊的,值得你赏?”
湖水离阅香苑不远,然而比起阅香苑中繁花似锦,湖边一目了然,别说花,就连柳树都是干枯的,连点绿芽都没有。
“妾,妾不慎……啊!”孙芸垂下头,抓着棍子的手指用力得惨白,却再也抓不住棍子,慢慢往水里滑下去,惹得她惊叫。
穆童仿佛完全没注意孙芸的惨状,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迷惑不解:“孙娘子,你要说的是什么?你是怎么落水的?”
“救,救命……”孙芸的手彻底脱滑,一下子淹进水里,呛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才又挣扎出来,浮出水面。
“大长公主,若是想问,不如先把人救上再问。”贺瑾娘实在看不下去。
穆童摇手:“贺大娘子急什么?”她微微弯腰,俏皮的与孙芸对视,一双灰色的眸子里清澈见底,能一直看透人心一般,“孙娘子可以好好想想,是把话说清楚了,还是继续在水里泡着。我瞧着孙娘子还有力气,应当可以再多泡一会。”
孙芸再次沉在水中,只露出一截手臂在水上,乌黑的头发在水面漂浮,看起来是不行的样子。
穆童却微笑着,下了一道残忍的命令:“既然孙娘子不想出来,那就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