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许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那……我的身份……圣上或许已然发现了?”黎遥君不禁忐忑。
杜松生皱眉,“可,圣上又是何时发现的?”
黎遥君静静思量了一番,说:“这护卫是我进京当日便由大太监安行送到我府上的,她又是封赏之一,而封赏,应当是与圣旨几乎在先后脚定下的。如此一来……至少是我打完乌然,还在甘州尚未受封大将军之时,身份便已暴露了。”
“咱们大襄民风开放,却从未有女子进入过朝堂。假若圣上知晓了你是女子也依旧封你为大将军,这事情可不简单。”
杜松生的话似是给黎遥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忽地笑了起来。
“管它简不简单,既然圣上没有斩了我,便说明我对大襄还有用处。”
她顿了顿,又说:“我本以为,向你袒露真实身份后,你会对我疏远。”
杜松生抬头看看她,“从学堂初识至今,二十八年,要让我突然割舍掉兄弟情分,的确是艰难。我与你实话实说,就在此时此刻,虽然心知你是女子,可我仍是把你当作男子来看待的。”
黎遥君笑笑,如此足矣。
她将当年劝说爷爷帮自己改换户籍性别一事向杜松生娓娓道来,末了长叹一声,说道:“在军营中日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身份暴露被拉出去砍了脑袋,其实我也曾后悔过,但后悔无用,已然太晚了。”
杜松生听完,随后问:“所以你选择做男子,仅仅是因为害怕生产出血身亡?”
“嗯,可笑么?若不是当初对爷爷许下那番诺言,我是断然不会去从军的。”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杜松生开口又问道:“咱们多年未见,你就如此确定我不会将这秘密告诉他人?”
黎遥君回道:“那日早朝,冉禄当众给我难堪,其他人都在冷眼旁观,你却立即站出来为我说话,单凭这一点,我便信你。”
杜松生轻叹一声,“小临走了之后,我便只余你这一个兄弟了,你若出了什么事而我却漠然置之,他在天上看着也要唾我几口。”
说罢,他看向黎遥君,“万一日后我真的与你疏远了,你会不会怨我?”
“不会。”黎遥君站起来走到墙边,继续说:“你又没做错什么,要怨,也是怨我自己。”
“我若要疏远你,大抵也是因为你瞒了我这么多年。”杜松生整了整衣襟,“不过,咱们禾州人,讲究的便是一个豪放洒脱。左右你这兄弟我是扔不下了,往后就依然把你当作男子,权当今夜你什么都没说过。”
“也好。”
黎遥君回头,“你倒是想通得快,清颜可是用了十年才过去这个坎。”
杜松生端起烛台,说:“能一样么,你八岁时咱们便相识了。”
“外面大约快过四更,一会儿就该去上朝了。”他拉开暗门。
两人从暗室中走出来,粗略吃了些盘中已冷掉的宵夜,便各自靠在榻上的两头歇着。
“这木料好像没有你家在黑龙镇时的好。”黎遥君摸向榻尾。
杜松生睁开眼,“当年能带走的只有我爹偷偷藏在足衣内的三千两银票和一些零散首饰,中途还被流民抢走了不少。生下栀儿后,便典了这处宅院,我俸禄不多,又修了那暗室,家中的物件上自然是不如从前的。”
他侧过身,向黎遥君说道:“再过一个月我便要升任右参议,冯大人暗示我应感激太子提拔之恩,可这次升迁,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右参议?”黎遥君一愣,这事没人同她说过。
“你且安心,有我的这层关系在,没人敢对你如何。”她向上指了指,“再说,还有那位。”
杜松生坐起来,问:“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少顷,黎遥君答道:“是。”
“何时开始的?”
“这该怎么算。”黎遥君想了想,“兴许从我做副将那一年便开始了。”
杜松生搓了搓脸,闷声道:“我从前还不愿让你搅合进这趟浑水里,没想到,你倒早早地蹚了进来。”
“京城里有人说你嚣张跋扈,连贵妃娘娘的侄子都敢打,我倒好奇,你为何要打他?”
黎遥君弯起腿,将手臂搭在膝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关于我受伤不能有子嗣的传闻你应当也听过,于情于理都是该打。”
杜松生道:“他虽是沉溺于声色犬马,可到底与皇族沾了亲,你需记得小心防范。”
蜡烛的火苗晃了晃,缓缓熄灭,一道青烟飘起,其后隐隐透出稀薄的晨光。
“老爷,到时辰了,早饭已备好了。”敲门声响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