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琦动作一顿。
他抬起她的手,掀开她的袖子,入目而来的便是几乎布满整个手臂的伤痕和淤青。
它们有些是被钝刀划开了皮肤所留下的割口,有些是被拳头或者手指捏出来的青紫,还有些就算是他一时片刻也不知道是怎样弄出来的。
新伤叠旧伤,密密麻麻,渗着血。
宋琦心底瞬间升起一股怒意。
他僵笑着扯了一下嘴角,又故作无事地将她放开。
“我先给你找个医生,再找个客栈住下吧。”
宋琦说:“三月末,青云门会招收最新的一批学子,既然你以前能够被暗卫司选作使徒,不妨去试试运气。”
“据传青云门有教无类,只要你能通过考核,便能入门。”
他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知道她肩上是否还有伤,整个手僵在虚空中,格外地突兀。
女奴看出了他的僵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了想,静默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
宋琦手指仿佛被火烧灼了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迎着女奴不解地目光,他勾了勾嘴角,若无其事地收了手。
“走吧。先带你去找医生,然后去客栈?你想吃点热食吗?”他也不等女奴回答,牵着她往客栈走。
“你我本来萍水相逢,我只会给你今晚上住客栈的银钱。”
“至于明日你去了奴籍之后,要怎么生活那是你的事情,你去不去青云门也是你的事情。”
“以后的日子都要靠你自己想办法。”
“我不会养着你。”
“也不要你报答。”
女奴被他牵着手,任由他找来医者给她医治和安排客栈,整过过程安静得过分。
一直到宋崎离开,她始终都没有开口戳破他的身份。
她咬着唇坐在床尾,想着自己在他与王贱皮撕扯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只是不知道几年过去,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她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夜里,她被宋琦扶着躺在清水河的大船上,听着这好心的小郎君逼着崔大人给她治病。
那时她浑浑噩噩,对周围一切的感知极其迟钝,直到耳边恍恍惚惚传来嘈杂和吵闹,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入了水中。
只知道等她终于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救了起来,卖做了奴隶。
这些年来,她母亲因她难产而死,父亲又因兵戈身亡,她好不容易有了向上的机会却又在希望来临时跌入最悲惨的谷底。
她被人奴役,被人打,反反复复逃跑却又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抓回去,从一个人手上辗转腾挪到另一个人手上。
她虽然穿着衣裳,收拾好以后看上去仍旧是一个清秀的姑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早已经跟她这个被折磨得遍布伤痕的身体一样,没了生气。
这次如果不是被王贱皮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也不会抓着路人求救。
但她没想到,被她抓着的人竟然是四年前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
九娘裹着被子靠着墙,闻着身上的药香,抬手擦了自己的眼泪。
她哽咽着,恍恍惚惚地想:命运待她何其不公!
今日被宋小郎君想救,是否表示着她这一生终于有了转折。
*
宋琦领着她办完了入住手续,提着包裹慢悠悠往东顺城街走。
他铁青着脸,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难受。
在女奴说她被选为暗卫司使徒又落水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她救的人是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九娘。
他虽然口口声声对着九娘说着狠话,但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四年前禹州,清水河上。
宋九思派人来救他,他哥与崔锦两方人马打了起来,死了很多侍卫,也牵连了那些无辜的少男少女。
作为一个自扫门前雪的现代人,他有着超乎寻常的适应能力。
他适应这个被人伺候着的生活。
适应这个古代阶级分明的社会。
他讨厌背叛,他杀人。
他刻苦修炼,也有一群指哪打哪儿的手下。
他被他哥和一群奴仆属下宠着惯着。
甚至就在半个时辰前,他都可以很骄傲宣称自己能够在澜沧大陆仍然活得如鱼得水,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今夜,看到九娘凄惨地状况之后,他才第一次真真正正觉得,这世界真他娘的操蛋!
“这个狗屁不如的世界,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恩怨,有时候大人物们动动手指便能够决定下面的人的生死。”
“大人物的命运,是故事,是风云,是澜沧大陆口口相传的传说,是历史书上光辉万丈的事迹,而最底下人的命却比蝼蚁还不如。”
宋崎想,作为贵族之一,他也挺操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