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钧垂下的双手微微颤动。
鬼使神差般,他缓缓抬手,想触碰苏安脖颈后那块凸起的骨头。
这时,许久没操作的电脑屏幕骤然黑了下去,清晰地倒映出苏安和湛钧的身影。
苏安猛然起身回头,椅子在巨大的力量下,撞到了湛钧的身上。
不知撞到了哪里,湛钧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
熟悉的五官猝不及防地闯进湛钧的眼中,他顿时忘了要说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苏安。
鼓起勇气见苏安前,湛钧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想好了要说的话,打了许多遍腹稿。
但现在,当他站到苏安面前时,一张口却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苏安却很是平静,仿佛她面前站的不是湛钧,而是随便一个陌生人。
她先后理了理睡乱的毛衣和头发,宽松的大领口毛衣被她一扯,露出了左边锁骨下方的一道纹身。
纹身周围还泛着隐隐的红,应该是刚纹不久。一行花体拉丁字母沿着锁骨的轮廓蜿蜒向上,湛钧看不清内容,只是觉得黑青色的字体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注意到湛钧的视线,苏安平静地拉了拉衣服,挡住那道纹身。她又一言不发地坐下,打开电脑,继续写报告。
“刚才柏项明来过。”湛钧说道。
苏安头也不回,只是对着屏幕敲打,时不时地咳上两声。
她写三个字删两个字,终于敲下第一个句号时,又听湛钧说道:“他说你发给他就好,最后一章他来写,让你明天在家休病假。”
苏安听到了,只是继续沉默着,把文档邮件发送给柏项明,而后直接关掉电脑。
“你要回家了吗?”湛钧问道。
苏安不答,她将电脑连带着一把乱糟糟的线都塞进包里。褪下左脚的靴子,将厚厚的护膝套到左膝上——每到冬天,她受过伤的膝盖就会不舒服。
这一切,她都没有避着湛钧,好像身边的人并不存在。
湛钧不曾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宁愿苏安痛骂自己一顿,哪怕是动手,他想他都会甘之如饴。
但苏安偏偏选择了冷漠。
她的冷漠并非是刻意维持的距离,而像是在漆黑的底色上用水彩作画,除了一滩滩的水渍外,什么都留不下。
乘电梯下楼时,湛钧也跟着上了电梯。
密闭的空间,让身边人的存在感提升到最大。苏安拼命让自己不去注意他,她将包挎在手臂上,掏出手机来打车。
“我来拿吧。”湛钧伸手去拿苏安臂上挎着的包。
苏安躲了一下,任凭湛钧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选定目的地,打车软件跳出信息,排队居然有将近一百人。
苏安先是惊了一下,这才想到,公司附近有一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如今正值年审忙季,十一点是他们的下班时间。
她租的房子离公司不远,平时都是骑车上下班,只是因为今天身体不适才想打车回家,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懊恼的情绪。
这点微不可见的表情,却被湛钧捕捉到了。他连忙说:“我送你回去。”
苏安驻足回头,猝不及防地看向湛钧。
在方才透过屏幕对视的那一眼后,这是时隔几个月来,她第一次专注地审视湛钧。
湛钧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穿着深黑色的大衣,衣裳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依旧是清冷又矜贵的气质。
可他的脸上,却不见从前的游刃有余。
在与他纠缠的那段日子,苏安总觉得他的学习能力惊人,分明初见时他在男女之事上还青涩得很,后来却能轻而易举地,在举手投足间就让她陷落。
她也觉得他的控制欲强得惊人,他有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让她永远沉沦在他的股掌之间。
沉浸在爱情中时,苏安对这一切都甘之如饴。但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后者源于他的本性,前者不过是他为她精心谋划的陷阱。
——唯独不是爱,他不爱她。
可是他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呢?
他站在她的面前,紧张清晰可见,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在法庭上听候自己的罪名。
没有一瞬的心软,苏安只是想笑——
她又凭什么相信湛钧现在的这副样子呢,她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新的手段呢?
她看了眼打车软件,终于舍得施舍给湛钧一句话:“说吧,你还有七十八位的时间。”
湛钧没明白苏安这奇怪的计时方法,但他却听懂了这是在让他开口。
“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湛钧上前一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少许。
而苏安双手插着兜,平静地看着湛钧,表情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