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隔着一层帘子,外面传来闹市不绝于耳的叫卖声,繁华尽显。
不时传入江南少女软糯的谈笑声。
谢北望好奇,将马车中的纱帘掀起一角,向外望去,不由“咦”了一声。
南远辞偏过头来,谢北望将帘子完全掀开,一个小窗出现在马车上。
窗外的街市上几个罗裙的青葱少女拿着糖葫芦,发间戴着一个野花草藤编成的花环,青丝里点缀着粉粉紫紫,煞是娇俏动人。
“喜欢?”南远辞淡淡地问,面上看不出喜怒。
“嗯,花挺好看。”谢北望摸了摸下巴,兀自点点头,“新鲜、鲜艳,配着美人的脸更是好看了。”
话音刚落,头顶又被重重一敲。
他手一松,帘子便滑落,遮住了花与少女。
车厢内忽然一暗。
南远辞眯了眯眼,将手中的折扇扔给了谢北望,淡淡道:“扇面尚未题字,改日写一个。”
谢北望接住折扇,闻言眸中流光一划而过,神采飞扬起来:“上卿大人给题个字?就说……”
少年顿了顿,飞快瞟了眼南远辞。
男人正挑眉看着他,下颌的弧度恰到好处,在纱帘透过的微光下,有点模糊,却多了朦胧的美感。
怎么说呢……谢北望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南远辞疑惑的目光下,重新靠回椅背,摆摆手道:“没想好,再说吧。”
说完后不知又想到什么,眼角向下一垮,染上点忧伤。
那种少年愁似老人一般的苦相,让南远辞莫名想笑。
不知又行了多远,马车缓缓停下。
赶车的人将缰绳往后一拉,两匹马便立刻上仰,嘶叫一声。
南远辞将身前车帘掀起,从车板上往下一跃。
面前的府邸气势恢宏,门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南府”二字。
木匾陈旧,字迹却金漆如新,是为先帝亲笔所题。
朱红的铜门大开,中年管事中规中矩候在门边,衣着妥贴一丝不苟,大家气质淋漓尽现。
马车停下后,几个小厮上前行礼,然后牵了马、动作利落。
青衫墨发的男人领着少年走进府中,管事跟在后面道:“大人唤殿下与公子前去书房。”
身后朱红的铜门缓缓合上,南远辞点头应了声好。
谢北望闻言顿了顿,想起南太傅板着的脸,不由打了个颤。
少年几步窜到石砖路边的樟木下,伸手摘了几根树枝、两下拔尽叶子,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枝干。
“干什么?”不远处南远辞问道。
谢北望拿着灰褐色的树枝,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有点高,高他小半个头,让他不得不稍稍仰头才能平视南远辞的眼睛,然后弯唇一笑:“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个典故,叫做‘负荆请罪’。”
南远辞沉默片刻,抬手在少年额前一弹,失笑道:“你那还叫做荆条?”
夹杂着笑意的嗓音低沉而温润,尾音如纸醉金迷里的丝竹声乐般向上翘着,撩人心弦。
谢北望被猝然一弹,只觉三魂六魄都随之弹去了。
恰时管事恭恭敬敬站在二人身后,重重咳了一声:“太子殿下。”
谢北望瞬间回神,含糊应了声“当然算”,然后甩着那几根树枝、抬头看着天率先朝南太傅书房去了。
南太傅向来眉眼犀利,一身灰白的布衫,袖边缀着白纹,手里一卷不知何方宗卷,流露出满腹诗书的气质。
他的书房如其人一样,整整齐齐、简单而大气。
墙上一幅水墨题字画,黑樟木桌上笔墨纸砚一样不少。
清癯的中年人就坐在书桌后,看到面前二人缓缓放下了手中泛黄的卷宗。
“父亲。”南远辞略一颔首,缓缓退出书房,留下了站得笔挺、负手几根树枝的谢北望。
“太子殿……”南太傅刚开口,谢北望立刻大声道:“先生!学生来给您请罪了!”
话音一落,他深深鞠躬,将树枝搁在背上。
光秃秃几根树枝在鸦青长袍的映衬下有些单薄,足以看出主人的诚意。
南太傅教训的话被哽在口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锋利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中年人拿着宗卷指了指少年,又重新板起脸沉声道:“殿下可知错了?”
谢北望眸光稍一流转,心中想起那人模样,暗道了声不知,口中却老老实实答道:“学生知错。”
永远是那一声诚恳的“知错”,然后东仍是东西仍是西。
南太傅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坐吧坐吧。要真能知错就好了!”
谢北望心中一阵惊疑不定,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缓缓直起身。
树枝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他一愣、飞快拾起那几根树枝后,在一旁的漆黑樟木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