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她笑了笑,双手抚着他的脸,说:“笨。”
再无下文。
捂在他脸庞的手也凉了,他迟迟不忍放下,可又怕她冻着,还是塞进了被窝里。
此时是冬天,恰如前世,前世霜雪纷飞,他在这屋中耗尽一身灵力,青丝化雪,终究找不回她的魄。
后来呢?
他抵着她的眉心,魂魄,又没了,可是怎么可能呢?魂魄怎么会没呢?
后来呢?
他流尽十二脉真血,滴滴灌入她的喉,只护得她尸身不败。
后来呢?
他跑去屋外,屋外的红绸被霜雪覆盖,满目灰白。
后来呢?
他将那铜铃的红绳换下,换成应景的白。
后来他回到屋中,把白衣换上,把白绸系上,掩住眉间红痣,轻柔地抱着她——
发如霜雪。
而奈何桥边,清澈的孟婆汤里,纤毫毕现地重复着这些场景。
老媪已成了妖艳美妇,原本宽大的衣裳此时竟显窄小。
汤勺重新开始搅动,分外妩媚,似是在挑动人心。
又一勺,彻底打破了画面。
“来一碗吗?”她匍匐在汤台上,手中撑着一口碗,仰头看她,ᴶˢᴳᴮᴮ隐隐露出沟壑。
汤台左边几丈远,立着一个被血红妖花缠绕的巨大顽石,正前方几里,忘川河上,红莲业火汹汹不绝。
“你考虑得如何?”绿裳女童自河心步步生莲,踏至她身边,“可愿成为我的——继任者?”
继任者,唯有神明可担此大任,神明之中,渡神劫者最佳,可惜成神本就艰难,敢于渡神劫者,少之又少,竟只风戚一个。
神劫过后,便能创世,与之对应的,她便要乱纲常,灭天道。除此之外,只因她一生无欲无求,她还要受尽求不得之苦,
神劫不过,便是万恶累压,魂飞魄散。
可她早该过了,灵秀那界是她的最后一劫,也本应是最容易的一劫。
那方天道很年轻,幼小孱弱,还化了形,它脑中似乎只有救人二字,救到连自己灵力耗完了都不知道。
风戚当时有窥天机之术,她只需按部就班,只需在最后关头杀了他便好,可没想,杀不了。
是下不了手。
于是功亏一篑,她神智尽散,神格分崩瓦解,附于他人之上,情感不由自主,劫数更难。
如若毫无意外,谢淮清那一遭,便是她彻底魂消之时。
可未曾想,他竟过来了。
还现出真身,替她挡了劫。
“你的神格就在那里。”女童看向巨石,“你们二人缘数已断,你不如就此归位,继承我的位置。”
另外一人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小三大人是腻了?”她挑眉轻笑,似乎不见哀戚。
三千摇了摇头,道:“万事由心,我强迫不了你,你若愿意,孟婆汤一饮,便可交接。”
三千也未曾想到灵秀能帮忙渡劫,毕竟她当初碰到他时,他已是虚弱到连记忆都忘却了的灵。
记忆忘了,还未归界,便是濒死了。
若非她帮扶,灵秀就算搜遍了各个世界,他都不可能找得到风戚——那些只是碎片。
也幸而她替他储存了些灵,否则,谢淮清那一劫劈到真身上,他在被那方天道排斥后,根本无力归界,更无力颠倒时间。
“想好了吗?”她又问。
美妇人碗中的汤还腾着热气,风戚只看了一眼,便走向了巨石前。
神格……
她伸手一点,锁链铸成的巨石轰塌,血色妖花尽散,露出一张冰冷寒寂的脸。
手里的剑早已腐蚀成破铜烂铁,唯有悔字刻骨铭心,风戚蹲下身,与这少了情丝的神格对视:“等到了。”
神格的眼睛僵硬地眨了眨,口中不甚通顺地重复着:“等、到、了?”
一字一顿。
她笑了。
长剑烟消弭散,神格归位,她的眸中隐隐窜过一丝嗜血的淡漠。
一簇金光随着神格入位,悄悄钻进她的腕,刹那时,腕间金灵跃动,缓缓勾勒出手链模样,杏叶声声脆响,如同倦鸟思家,顺着杏铃声绵延出一条不绝的线。
药山,白袍少年瞳孔金光乍现,他垂眸看着指尖,一片银杏自虚无闪现,分裂,开展,纠缠化成金线,记忆回流,他毫不犹豫地变成一匹白鹿,踏破虚空。
此次破虚空,他终于有了方向。
奈何桥的另一头,白鹿踏碎了蹄间血花,他口中衔着一条金线,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白衣人。
仓皇化形之后,他又成了小矮子。
但是——他被接住了。
他双眼通红抬头看着她,她的脸变化了几分,却还是熟悉的她,熟悉的气味——
差点,差点全忘记了。
本来在唇间的金线被她拾了下来,一一绕紧在他的腕,她接得从容,问得也从容,从容得像是漫不经心:“怎么额头还带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