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青揉了揉沈香乌黑油亮的软发,“马车在外等候,为夫得去衙门审阅案牍。留小香一人在府上,实在挂心。你切记,万事小心。”
“我省得。有阿景暗中保护,没人能伤到我。”
“……嗯。”谢青的笑颜微僵。
虽然是谢青亲口吩咐阿景从旁照看的,但由一个外人给予小妻子的安全感,他想起来还是通体不爽利……
谢青勾唇,转身的时候,凛冽的眼风扫过树枝,正巧对上阿景战战兢兢的视线。
杀气腾腾的邪神啊……吓得阿景险些跌下树来。
他不懂主子这一脸凶相是为何。阿景招谁惹谁了!他内心颇有几分委屈:我已经按照尊长吩咐离夫人一丈远了啊,再远一点就不能及时保护家眷了,还要我怎样嘛!
夜里,沈香收到了石榴的卖身契书。
不过是要个可心意的奴婢,秦刺史压根儿不当一回事,转头就喊管事的取卖身契书送往沈香的院子了。
沈香朝石榴招招手,催她至跟前:“你的卖身契书在我手上。”
还没等石榴回答,沈香出人意料地燃起烛火,任火苗将卖身契书燎成了一团灰烬。
石榴瞠目结舌:“夫人,您……”
她摸不清沈香的门道,忽然她膝头一软,跪到了地上。
烧了卖身契便是不认奴才了,夫人是要赶她走吗?
沈香没有搀石榴,只温柔一笑:“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奴婢除了服侍人,旁的行当无一精通,离了府上,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上了。求夫人别不要奴婢!”石榴磕头砰砰响。
沈香挪来锦布桌上的糕点,特地选了一碟子糯米和红枣混合蒸熟的水晶龙凤糕摆在她面前。
“怎会?跟了我,好歹饭还是能吃饱的。”沈香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你贸贸然换了主子,我也不敢直接收了你。毕竟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我在谢府也未必好过……”
石榴懂了,沈香不会给自己添麻烦。若是不忠的奴才,她宁愿舍弃,也不会收入囊中。
她要跟着沈香过活,那就得表一表忠心。
这一招先礼后兵,把她吓得够呛:“夫人请放心,奴婢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您的抬举,奴婢就是路边的草,荒田里的泥,百无是处。”
沈香伸手拦住她的嘴:“不可自轻。”
石榴一怔,有几分错愕。以往的贵人娘子,都爱听她们说些尊卑高低的轻贱话,唯有同主子家泾渭分明,她们才算是个好的。
可是今日,沈香居然捂住她的嘴,和颜悦色劝她不要自轻自贱,便是言语上的糟践,她也不许。
因沈香是农家女出身,所以石榴这番话教她感同身受,不经意惹恼她了吗?
思及至此,石榴又悸栗栗地发抖:“是奴婢多嘴!是奴婢该死!”
“唉。”沈香没法子同她说清楚,只能递过去一块甜糕堵住小娘子的嘴。
接着,她又抖出一张新的和雇契书,挪至石榴面前:“不必你卖身于我,咱们有缘,签三个月的长契吧。这段时日,劳烦石榴贴身随侍,三个月后,你我再考虑要不要续契,你看可好?”
“啊?”石榴呆若木鸡。
和雇?也就是她不算卖了身子、任人宰割的奴婢,而是拿工钱的长工?她赎了身,往后是自由人了。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为、为什么啊?
“不愿意吗?”沈香为难地问。
“愿意!愿意!”石榴胡乱往嘴里塞了糕,手指戳上红印泥,麻溜地签字画押按了手印。
“慢点吃。”沈香给毛毛躁躁的小娘子递了茶汤。
石榴习惯沈香细声细气的招待,已不会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
石榴忸怩了会子,心道:难怪谢提刑爱重沈香,这样温柔的女主子,还不打不骂手下奴仆,她也想长久追随沈香啊!
衙门里办公的谢青不知自己的情敌多了一个,偶然一个冷噤,他当是起风了,感慨秋日确实严寒,要给小香多添两件厚衣。
而语笑嫣然的沈香心里早打好了其他的算盘,她之所以要来石榴,是唯恐待会儿要做的事会牵连上小娘子。能赠她一具自由身,不教她任秦刺史摆布,这是沈香所剩无多的怜悯与慈悲。
唉,怎么办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跟着奸猾阴险的夫君,都学坏了。
沈香又上了一趟上官府,这一回她带了石榴。
秦如梅却不知,因上一回融洽的会面,她难得起身,拣了一件丁香淡紫襦裙,簪灵芝瑞兔钗,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