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泠一向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的声音传出:“太妃,如今宫里只剩最后一服药了,医署那边知道是悦春宫拿药,说……有几味药正缺着,得先紧着别宫用。”
宫中墙倒众人推,历来如此。
良太妃喝了一口纳凉的水,说话终于没那么沙哑了,“若是不和牵萝对阵,咱们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了,闻泠你说,本宫坚持要带玉宁进宫,到底是不是错了?”
窗外的韦玉宁脚步一顿,良太妃果然后悔了。
良太妃背对着窗户,只有闻泠看到了那半截投下的人影,她淡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太妃也是善举,定会否极泰来的。”
“本宫从不信佛,对玉宁……”
她没有说下去,韦玉宁只是一个堂侄女,根本谈不上亲近,她是对于韦家有愧疚,才有了一定要救韦玉宁的执念,结果倒把自己推到这副田地了。
这话也只能当着闻泠的面说说,说到底,救韦玉宁是她自己的决定,真要指责韦玉宁,良太妃觉得无从说起,只能憋在心里。
“太妃,身子要紧,旁的就莫要多想了。”
“嗯……”
闻泠再抬头,窗外的影子已经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暖阁的门被敲响。
闻泠起身去开门,果然是韦玉宁端着药站在外边。
韦玉宁看了她一眼,又和卧在榻上的太妃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来,“太妃,药熬好了。”
说完这句韦玉宁就沉默了下来,如果先前还觉得太妃对她有点冷淡,现在她是确定了。
不过冷淡她的人既不是她的阿爹阿娘,也不是侍女安桃,韦玉宁知道自己没了依靠,又是个拖累,只能就这么忍着了。
闻泠见韦玉宁没怎么动,就接过了喂药的活计,良太妃喝着药,也没有再看屋里站着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心里都有疙瘩,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等安置太妃睡下,闻泠走出了暖阁,就看到韦玉宁坐在台阶上,浴着一身清辉。
“怎么还不去休息?”
韦玉宁偏头,就看见闻泠坐在了旁边。
她枕着自己双膝摇头:“睡不着。”
闻泠道:“那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韦玉宁回过神来,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闻泠拉了过去,手上缠着的布被她轻轻解开了。
手指和手背上的烫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有些溃烂了,看来注定是要留疤了。
这手原是用来写诗作画的,现在却在这深宫之中给人端茶倒水,韦玉宁一想到这儿,心底漫上了无限的委屈来。
韦玉宁的伤闻泠是不大放在眼里的,她幼时寒冬上山找药草的时候吃的苦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但她偏偏“呀——”了一声,好似被那伤口吓住,继而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
说完快步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干净的帕子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瓷罐子。
“这药只剩一点儿了,不过擦手应该是够了,你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可不要蹭掉了。”闻泠说着,用帕子把伤口轻轻擦拭了一遍。
孤苦无依的时候听到这么关切的话,韦玉宁的神情有些端不住了。
她其实不大看得起这个医女,也可以说,韦玉宁看不起这宫里所有的奴婢,但刚刚良太妃说不该救她时,闻泠却帮她说了话,韦玉宁还是记在了心里。
走到了周遭再无一人的这一步,别人一点点的好都让韦玉宁开始珍视了起来。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可供依赖的人,可是深宫之中,能依赖的良太妃都失了势,她能找谁呢?
隐隐约约间,韦玉宁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从闻泠身上感觉到了阿娘的气息,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谢谢你。”
闻泠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如今宫里就咱们两个人伺候了,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嗯。”韦玉宁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枕着脸看她上药。
闻泠专心擦这药,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明日太妃的药就要没了,你的腿上的药我再找医正问问吧。”
闻泠轻柔的声音入耳,让韦玉宁又忍不住鼻酸。
“我的腿……”韦玉宁腿上的烫伤其实更要严重,但药就这么一点,已经不够擦腿了。
一个女子身上多了这么多的疤……她真的恨毒了李持月。
“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讨到药的,你也早点睡吧。”闻泠上完药,把瓷瓶塞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