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音扯了个谎。
编导用手指着她:
“原来你是那么不老实,那么诡计多端的,居然冒兄签名。”
“犯法么?用我哥哥的名义叫他的朋友打电话给妹妹行不行?”
乐知音按了传真机。
信一传完,乐知音马上把纸撕个稀烂。
“怎么这么神秘?”编导问。
“别左问右问,说句‘你办事,我放心’好不好?”
知音神秘地一笑,拿起皮包便走。
编导将她一把抓回来:
“我不放心啊?”
“不放心什么?”
“孙朗尼不回电话给你怎么办?即使电话回了,人却不能回来怎么办?”
“那么你接受我的访问好了。”
乐知音逗他。
“知音,我没心情开玩笑,你无论如何也得去找王法松!”
“紧张大师,我现在就去了!”
知音搭上她的淡黄披风,悠然转了半个圈。
编导抚着额:
“为什么不早说?吓得我!”
“这么快便吓完了?我还得去受苦呢!”乐知音脚步轻盈地走了。
一钻进她的白色本田小汽车,她再也笑不出来了,一颗心像挂着个千斤重的铅坠子,用铁钩穿过她那疲累的心的尖端,把她钩得坠得很痛很痛的铅坠子。
她想起跟王法松青梅竹马的日子。
盛、王两家本是世交,自从盛家衰落后,父母连王家的人都断绝联络了。
“世华,要是当年你听妈妈的话,嫁了给法松,便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记起母亲伤心地发牢骚。
想及母亲,她亦是伤感的。
当年风华贵气霸气集于一身,摇着檀香扇子,穿着精细的滚双边扣珍珠钮旗袍的盛太太,是如何地体面。
那天,司机跟着她的檀香扇直捣李颀那狗窝般的天台陋室,把十六岁的盛世华抓回山顶大宅去。
那天,法松在美国把贫苦李颀寄给十七岁的盛世华的信全洒在地上。
那天,法松把李颀在报上对十八岁的盛世华的爱的宣言摔在盛宅大厅沙发上,黯然神伤地冒着大雨跑回他那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去。
一条他不肯回头的碎心路。
盛世华已经葬在十八岁。
如今她是乐知音。
如今,她体会到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安雄,我亲爱的丈夫,为什么你要把我摒诸门外?
是保护你那颗脆弱的心吗?我知道,我明白,你从开头便说得很清楚,你不会原谅我。
安邦,我孩子的父亲,你在何方?
安邦,我们都没有机会走到感情的尽头,你便悄然引退了,你还记得我吗?你还会扮大猩猩惹我笑个不停吗?
乐知音把着方向盘,眼前一阵朦胧,路上只见一片红、绿、灰、蓝,看不见形状,原来雨点已不断打在玻璃上,雨水隔着泪水,混成一片时光停滞的幽梦影。
按动了水拨,乐知音才回复到此时此刻的世界,现实的世界。
到底要开到哪儿去啊?
乐知音醒了醒。
对!
找王法松去。
她讨厌要为节目去厚颜求他。
不,法松,我不是来求你的。
我是来向你道谢,和说一声抱歉。
人生苦短,在还见得着的时候,让我解掉你的心结。
律师大人,你肯展示你的旧伤口吗?
车子进了海底隧道,乐知音有无穷无尽的感觉,假如,假如一生都在隧道里面走,停不了车亦下不了车,隧道又永远走不完,那么人的生存价值是什么?
不管你是谁,电影皇帝、地产巨子、御用大律师、太空物理学家、豪门千金盛世华、电视节目主持人乐知音,都是坐在车子里,身不由己地把车子开动的人。
隧道永远看不到尽头,便等于没有目的。没有目的便没有成功或者失败,没有身分阶级的分别,压根儿连生死存亡都没分别,还谈什么爱和恨?
眼前一亮,海底隧道过完了,上陆地了,到了香港那边。
乐知音那时才记起,她并没有预先挂电话约王法松。
而他,是个时间表动物。
也许不是真正忘了先挂电话,也许她只是潜意识地尽量拖延。
那么即使他不见她,失望也会来得迟点。
在中环泊好了车,乐知音在公共电话亭拨了王法松律师楼的号码。
“王律师本人在吗?……在……他在讲电话……不用……不用把线接过去,请告诉他,请告诉他世华十分钟后上来。是,世华。”
放下了电话,乐知音冒着雨,跑上了太古大厦王法松律师楼。
接待员一看,秀发半湿的,居然是电视红人,新女性典范的乐知音小姐,一时不晓得她上来干什么。
“乐……乐小姐吗?”